卫源既为明悌郡王府的长史官,柳氏也和李家和齐家走得极近,年前年后溜须拍马,十分奉承,珍稀之物送了无数给齐淑人做节礼。她倒是想得明悌郡王妃的青睐,可惜明悌郡王妃记恨她让自己在明悌郡王和静安郡主跟前大失颜面,又见她和李家的齐淑人、齐家的耿恭人来往频繁,自是李侧妃一派的人,心中愈加不喜,面上也就淡淡的。
当时静安郡主登门闹卫家,不止黛玉,就是明悌郡王妃听说后亦亲自登门致歉,说自己不知道火狐大氅的来历就送给静安郡主,致使静安郡主大失颜面,愧疚非常。幸喜静安郡主通情达理,知道不是明悌郡王妃之过,没有十分怪罪。
卫若兰和黛玉没想到事情急转而下,卫源反倒明堂正道地投靠明悌郡王,本以为卫家可得平安,看来竟是不能了,但他们终究不是卫源,不能指手画脚,唯有避而远之。
留心之下,卫若兰就发现长泰帝对诸皇子的动静一清二楚,冷眼看着他们上蹿下跳地结党。
卫若兰心头一凛,同时发现长泰帝纵容诸位皇子如此,然而他们却在长泰帝的掌握之中,也在各个新王府里安插了不少人手。除了姜华外,卫若兰给长泰帝训练的十二个徒弟,以及那些徒弟后来训练出来的人,都各司其职,有一半人在做什么,人在哪里,卫若兰都不知道。
卫若兰并不深究,他一面管理京郊大营的事务,一面执掌长泰帝身边的所有侍卫,前者防护长安城,后者守卫大明宫,处处滴水不漏。
如今边疆安定,纵有外族来犯,也都依靠利器尽皆将之诛杀,使之闻风丧胆。
外面如斯,内里亦如斯,就着义忠亲王一案,长泰帝肃清朝堂,提拔许多寒门子弟,虽不能说人人都廉洁奉公,也有几家不得己意的官吏如贾雨村、傅全等尚未料理,但此时较之前朝却已经强了百倍,尸位素餐者少了许多。
长泰帝励精图治,又推行好几个惠民之策,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百姓,都高呼明君万岁,尤其是后者,他们只知这些年减了好几样沉重的赋税,他们又得了新粮种、菜种,粮食产量极好,日子比往年过得都好,不知长泰帝雷厉风行的手段。
长泰帝这几年派人开了金山银山,命各地将士屯田以积累粮食,又利用宝船成群结队地出海,不过回来三次就得了无数海外的财富,国库丰盈,隆恩到处,减免百姓赋税。
长泰帝怕各地官员阳奉阴违,每年都打发心腹各地监察,百姓如何不感恩戴德?
内外平静,卫若兰亦欢喜无限,哪怕他每日除了操练将士之外无所事事,他也觉得这样更好,一生所求,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这日从宫里赴宴赏灯出来,因逢上元节,卫若兰和黛玉多日不曾出门,又因卫源柳氏一事生了许多闲气,趁此佳节,遂回府换了衣裳,悄悄地出了角门,往灯街上走去。卫若兰自恃武艺高强,又时时刻刻拉着黛玉的手,便只带四个太监跟随。
这四个太监跟黛玉快十年了,虽无宫中大太监诸如戴权、夏守忠一流的权势,但在黛玉身边没有勾心斗角,而且都在黛玉的允许下,从养生堂收养了儿子,不必担心晚年穷困潦倒。
四人见卫若兰和黛玉挑灯慢行,交头接耳,仍如新婚之时,不觉相视一笑。
黛玉看到路旁一家花灯做得格外精致,尤其是绘以仕女图的四面平角白纱灯,买者众多,不免驻足细看,想了想,侧头对卫若兰道:“元芳,你瞧那家花灯眼熟不眼熟?”
卫若兰仔细一看,不假思索地道:“倒像是出自宝兄的手笔,前儿不也给咱们送了十二个美人灯?”宝玉读书不成,骑射亦平平,在字画上却颇有几分造诣,花卉草虫画得寻常,这两年的美人却画得极妙,比之黛玉惜春固然是远远不及,但在民间却是一流。
黛玉道:“虽然别人也画仕女图,但是除了宝玉,没人单画美人灯。瞧那上面一排十二个一共四五排的美人灯,个个身姿曼妙,极见功力,没想到宝玉画得这样好了。”
卫若兰莞尔道:“我以为宝兄一蹶不振,不曾想他倒振作了。”
黛玉轻轻一叹,道:“他原不是书稿中人,颇有些志气,如今有房子有地,自然想着如何养家糊口,宝二嫂子又是个精明在心里的人物,日子过得不差。”
虽无荣华富贵,又担忧流放在北疆的贾政和王夫人,但是宝玉没有受过“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凄凉日子,他又不愿意依赖宝钗做针线卖了换钱度日,所以每日除了侍奉贾母外,都在家做些风雅的活计,做出来的胭脂都在卫家的胭脂铺子里寄卖,也替卫家珠宝铺子画首饰的新花样,得的钱很够平时的衣食、笔墨等开销。
为此,宝玉在庄子里弄了二十亩地出来,打算开春后种花,已预订了各样的花苗,单种能做胭脂水粉的各样花卉,不独玫瑰花,凡是红色可用来做胭脂的他都种,可用来做头油和香粉的桂花等香花他也种,也种可用来做盆景的各色花卉。
宝玉从贾赦家里搬出来不久就有了打算,可惜那时不是种花的好时节,唯有转年为之。
不过,宝钗不愿他自甘下贱,做此营生,只想他认真读书,将来好翻身,还来求过黛玉,想让黛玉劝宝玉行正道远歪路。
卫若兰亦知此事,黛玉如今用的桂花油就是宝玉秋天做出来的,遂摇头道:“宝兄志不在此,何苦强求?就他那样的性子,富贵时做个公子哥儿享受荣华、落魄时做个莳花弄草的平头百姓、在咱们的庇佑下安稳度日倒罢了,别的都不行。”
宝玉是罪官之后赎身为民,虽不能参加科举,但能从军、捐官,料想宝钗打后者的主意。
黛玉叹道:“你我都明白,奈何宝二嫂子不这么想。亏得咱们只自己私下说闲话,若在他们跟前说,定然说咱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静静地看着亮堂堂的美人灯,不认得卖花灯的人是谁,想了想,笑道:“宝玉托了谁卖他的花灯?画是他的,灯却不是他做的,难道是和人联手为之不成?或者打发大舅舅分给他的两家仆人来卖,倒像他的性子。他做出来的东西,决计不肯自己出面买卖。到底不改公子哥儿的脾气,上回小红来给我送礼,说起宝玉,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衣食上他很不在意,却要用上等的湖笔徽墨、端砚宣纸,作画要用上等的颜料。”
卫若兰想起此事不觉也是一笑,道:“从小养成的脾气,一年半载哪能改得过来。你送的那套文房四宝很够宝兄使了,一块端砚就够了,就算笔墨纸张有所消耗,依他做胭脂卖得的银子也够这笔开销。宝兄虽性子难改,但也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十分挥霍。”
说毕,和黛玉前行,并没有买美人灯,因觉疲乏在酒楼雅间里歇脚,忽听窗外楼下一阵嘈杂,接着有人说:“这不是荣国府里落草时衔着美玉的宝二爷?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卫若兰和黛玉一怔,推窗望去。
彼时正值灯节,街头巷尾全是花灯,酒楼前亦是亮如白昼,只见宝玉裹着一件半旧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手里挑着一盏美人灯,被几个打扮华丽的公子哥儿围堵着。
茗烟连同其父母被晴雯等人买下来后和宁国府与他有过*之欢的卍儿结为夫妻,虽无身契,但仍留在宝玉的身边,正在人群外急得满头大汗,他想挤进去拉宝玉离开,总是被那些公子哥儿的仆从堵住不让他靠近宝玉。
灯光下,宝玉紫涨了脸,他一眼认出眼前这些奚落自己的公子哥儿都是出自以前奉承贾家的官宦人家,没一个是他不认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