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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喷泉,眼前便是白宅的宽阔车道,白长归的车依旧挡在车库前,不进不出,既为难又尴尬。
薛静柔梗直脖子头也不回往前走,从大铁门旁的一扇小门里跨出去,沿街又匆匆走了十多米后,终于忍受不住,坐到绿化带的白砖上,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很疲惫,又觉得沮丧,感到自己就像古时被休的下堂妇,婆家实在嫌她,连夜将她赶出家门,恨不得撵到天边去,如果这时天降大雨,愈发应景。
可惜天光明媚,鸟语花香,别墅区行人不多,偶尔几辆车呼啸驶过,薛静柔坐了会儿,脑补完一出现代版焦仲卿刘兰芝后,呸呸暗骂自己不吉利,便起身拦车,径直回家。
回到家中,正好接到白长归电话,他很焦急,不等薛静柔出声便问:“你还好吗?回家了吗?”
薛静柔捏捏脸颊,故作轻松地笑,“刚回来,挺好的,你呢?没挨打吧?”
“我没事,姑姑偷偷往奶奶水里掺药,现在已经稍微冷静了。”白长归叹气道:“对不起,我等奶奶睡着就回去陪你。”
“可别偷溜不成反被抓,到时赏你一丈红。”薛静柔嘿嘿笑,“你好好安抚他们,我有点困,先去睡一觉。”
“好,别贪凉。”白长归轻声叮嘱,“等我回家。”
薛静柔说想睡觉,只躺下十分钟便又清清醒醒坐起身,她睡不着,就算将她敲晕她依旧清醒地可怕。
心绪混乱,头脑清醒的下场便是薛静柔的烟瘾汹涌澎湃地发作了。
从知道怀孕开始,薛静柔干脆利落开始戒烟,她烟龄多年,说戒就戒,本是强人所难,但薛静柔也是烈性强识的,骨子里坚韧地像把好刀,居然连一颗戒烟糖都不吃,生生一周不碰烟。
她以为自己十年都熬过来了,何况区区一个戒烟,可如今白长归不在,她孤身寂寞失意,对烟的渴望忽然便难以自持起来。
薛静柔在公寓里来来回回转了数圈,心神不宁,手脚不快,几次想冲到楼下去买烟,都被自己的意志力顽强抵挡。
她愈发焦躁痛苦,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唐业雄那个小房间,四面都是墙,软的,撞不死人,但也出不去。
她喝下许多水,上了许多趟厕所,最后干脆把白长归摆在书房的验血单拿出来,恭恭敬敬请在茶几上,自己在沙发上盘腿坐好,盯着那张单子开始打坐。
窗外天色是何时暗沉,薛静柔不知晓,她只知道,当她饥饿难忍想爬起来叫外卖时,她的脚麻了。
麻痹的脚像旧电视失去信号,一片白花花,薛静柔龇牙咧嘴,够着手机想给自己叫份鸭腿饭,结果接线员转述鸭腿饭已卖光,薛静柔接连点了几样菜,全是卖光,她忽然发怒,将手机重重砸到地上。
手机显示屏回光返照亮了一秒,灭了。
薛静柔坐在沙发上,心里空荡荡像落满十年积雪,寸步难行。她以手掩面,深吸口气,将眼角渗出的两滴泪珠抹去,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做白水煮面。
囫囵吞枣吃下两口没加盐的白水煮面,薛静柔忍无可忍,将面倒掉,破天荒洗干净碗,饿着肚子开始打扫卫生。
从厨房到客厅,从卧室到书房,薛静柔是不擅家务的,因此很有自知之明,除了胡乱擦擦桌子拖拖地,她不去挪动白长归任何物件。
直到她看见书桌笔记本里露出的一角信封。
信封是白色的,封面上端端正正写了五个字,薛静柔亲启。
既然是亲启,那便只有她能打开了,薛静柔略一思忖,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信读了起来。
第一张信纸上抄了首诗,是纪伯伦的《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
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
被一支光明的手,
写在一张光明的纸上。
爱情是情人之间的一层面纱。
不肯原谅女人细微过失的男人,
永远不会享有她那美好的德性。
爱所给予的,只是他自己;
爱所取的,也只是取自他自己。
爱不占有,也不会为人所占。
因为爱身是自足的。
情人只拥抱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东西,
而没有真正互相拥抱。
留下一点空间,让天风在爱之间舞蹈。
彼此相爱,但不要让爱成为束缚。
让爱成为灵魂两岸之间流动的海洋。
斟满彼此的酒杯,但不要同饮一杯。
把你的面包给对方,但不要吃同一个面包。
一同唱歌、跳舞、欢乐,但要保有自我。
就好像琵琶的弦是分开的,但同奏一首曲子。
献出你们的心,但不要把自己的心交给对方保管。
要站在一起,但不要挨得太近;
因为庙宇的支柱是分开竖立的,
橡树和柏树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
薛静柔读着读着哑然失笑,因为白长归在第三句“不肯原谅女人细微过失的男人,永远不会享有她那美好的德性”里,将男人和女人用调换符号圈起,又将后头的“她”改成“他”,并在旁边小字批注,“关于施嘉瑛小姐擅自借白长归先生炒作,致薛静柔小姐不快一事,白先生在此诚挚道歉,请薛小姐大人大量,接收他的悔意。”
薛静柔这才明白,原来当日开玩笑罚他写悔过书,他竟然真的写了,却一直没拿出来。
借大师情书来悔过,亏白长归想得出来,还巧妙威胁,好似她不原谅他,便不配享有他的美好德行了。
薛静柔坐下来,一遍一遍读纪伯伦的诗,最后展颜欢笑,明白白长归为何挑中这一首。
他们彼此初恋,却分别十年,十年间尽管相互执着,也都好好地生活着,他们始终都是独立个体,能够坚毅强大,是因为爱是光明,而非彼此阴影。
白奶奶不爱自己与她何干,难道因为她的不爱,自己便不配被爱了吗?
简直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