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宋箫的,沉默良久,突然道:“朕已经写好了诏书,你得给朕殉葬!”
宋箫抬起头,静静地看过去,帝王那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泛着些许猩红,带着惯有的执拗和疯狂。
打从二十二岁那年,虞锦棠在鹿鸣宴上看到了那笑眼弯弯的小状元,就定要娶他为妻。没有皇位说了不算,他就把皇位抢过来;宗亲反对,朝臣以死相逼,言说内忧外患皇上不可任性,他就荡平四海,驱赶匈奴。如今,命不久矣,让他如何舍得,这个他倾尽所有才换来的挚爱。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宋箫垂眸,对于皇上说让他殉葬,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个人向来如此,无论做什么,从来不问他的意见,直接替他做决定。
皇帝微微蹙眉,紧紧攥着宋箫的手,一震剧痛骤然自胸口蔓延开来,好不容易红润起来的脸再次变得青白,力气也随着疼痛一点一点地流失,他死死盯着宋箫,哑声道:“你是朕的,只能是朕的!”
由于太过用力,那修长手指攥得骨节发白,也将宋箫的手腕捏出了一圈青紫,而后,慢慢松下来,啪嗒一声滑落到了明黄色的锦被上。
宋箫愣愣地举着那只手,感到一阵窒息的麻木自头顶传到脚底,足足过了三息,才缓过一口气来。慢慢悠悠地抬手,撤去皇上身后的大迎枕,让他躺得舒服些,又仔细地将帝王凌乱的鬓角捋顺。
“虞锦棠,你就这么死了?”宋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已经完全失了血色的脸,“我刚当上皇后,今年的俸禄还没给我呢……”是你说的,皇后的俸禄比侍郎的高,我才答应嫁给你的。
在床边念叨了一会儿,确定那人再也不会回应自己,宋箫这才起身,拿起墙上挂的宝剑。此剑名唤莫邪,乃是景元帝于塞外偶然所得,相传为上古神剑,悬于帝王寝宫,可驱鬼祟,避万邪。
“嗡——”宝剑出鞘,发出一阵龙吟之声,锋利的剑刃反射的光芒,刺得宋箫眯起了眼,挥剑,横于颈间。
“皇嫂,不可!”皇太弟砰地一声推开门,一个箭步冲上来,反手夺下了宋箫手中的剑。
“皇上啊!”跟着冲进来的大将军扑倒龙床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号起来。
总管太监曹公公捧上一个锦盒,皇太弟一手握着莫邪,一手将锦盒推到宋箫面前,红着眼睛道:“皇嫂,这是诏书,您来宣读吧。”
宋箫想把莫邪抢回来,奈何皇太弟身手不凡,根本不是他一个文弱书生对付得了的,看了一眼殿外森严的守卫,再看看神色坚毅的皇太弟,这人已经是新任的帝王,他也不能违抗,只得伸手,拿起了锦盒中的诏书。
“朕自二十五登基,夙夜孜孜,无一事不竭其周详。在位七年,治朝堂于未乱,平番邦于未危,驱鞑虏至王庭以北,荡平四海,八方来朝。朕自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列祖列宗……”宋箫站在寝宫殿前,一字一顿两声念着景元帝的遗诏,字字句句,乃是虞锦棠的肺腑之言。
百官跪在阶下,听着皇后清朗有力的声音,伏地痛哭。
“……福薄,无子,传位皇太弟锦麟,皇弟年十五,尚幼,着皇后宋箫为端慧亲王,摄政以佐新帝……”那人早已为他安排好了一切,说让他殉葬,恐怕是方才见到他的一瞬间后悔了。
宋箫缓缓合上诏书,双手举过头顶,跪叩,呈于新帝。
“皇嫂,你看,皇兄没说让你殉葬!”新帝接过诏书,将宋箫扶起来,满眼希冀地看着他,圆圆的娃娃脸上还挂着泪痕。
宋箫微微颔首:“臣知道了。”转眼看向还绑在盘龙柱上的张孝仁。
“哼,逆天而行,违背阴阳人伦,说什么无愧于列祖列宗!”张孝仁知道自己不得好死,索性豁出去了。
“张孝仁,你觉得什么是忠?什么是义?”宋箫轻声问他,夺过那把莫邪剑,“你不顾国家安危,勾结外敌,刺杀皇帝,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害死一个明君,置天下百姓于不顾,这就是你所谓的义?”
张孝仁瞳孔缩了缩,却依旧梗着脖子。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虞锦棠想要的,不过是个户部侍郎,他为天下做了那么多,凭什么天下就不许他快活一天!”宋箫越说越激动,一剑刺向了张孝仁的胸口,虞锦棠是个好皇帝,杀伐决断,开疆扩土,说他是大虞第一也不为过,他当得起这份荣耀!
鲜血喷溅,新帝禁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就见宋箫已经拔出宝剑,顺手一挥,横剑于颈。
“皇嫂!”新帝阻止不及,鲜血已经染红了明黄色的凤袍。
宋箫看着铅灰色的苍穹,弯了弯眼睛,大虞第一的帝王,就该由他这个大虞第一的皇后陪葬,不然,下了黄泉,见到先帝,不善言辞的虞锦棠大概又要被父皇揍了。
景元七年十月初三,帝崩,后宋氏箫郎,生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