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朴在汴京的行程终于接近尾声。
道君皇帝因惦记着“福祸系于东北”,因此对联金攻辽一事更加上心了,杨朴临走前的一天,竟是由蔡京亲自设宴送行。
蔡京此时上了年纪,人已颇为昏聩,不过琐碎事情自有儿子下僚去理。这次名为私宴、实为公务的宴会便在蔡京府中举行。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杨应麒也来凑热闹。席上热闹非凡,本来一切无事,谁知临了蔡京昏聩的老眼一抬望见了杨应麒,混浊的眼球竟然射出一道寒光,问杨朴“这位少年是何人物”?
杨应麒给他这一眼看得脑袋一缩,心中一寒,把腰杆子也伛偻了两三分。
杨朴道:“这是我的一个书童。”
蔡京似乎不信,但看看杨应麒年纪极小,想来不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便不再说什么。杨应麒吓得冷汗夹背,心道:“这个老贼好厉害!要是他年轻三五岁,只怕我瞒不过他眼去。”
杨朴也看出些端倪来,便推说忘了东西,让杨应麒去取。杨应麒走出厅堂,脱了蔡京视线的笼罩,胆子又大了起来,心道:“我方才太窝囊了!便是让他瞧出我是汉部七将军又如何?大宋此刻正要结好汉部,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但终于还是不敢回去,换了身儒士服装来游汴京,心道:“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游到黄昏,忽然有人叫道:“杨兄弟!”回头看时,却是邓肃。
两人寒暄毕,邓肃道:“那日你遣的人,我已见过了。我代买的那批书可还满意?”
杨应麒脸有愧色道:“这几日我竟然未留心,真是汗颜。”
邓肃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杨应麒道:“我这几日把心系在一个败家子身上,刚刚又被一只老狐狸吓到,所以如此。”
“败家子?老狐狸?”
杨应麒叹道:“他家与我家骨肉相连,若他家破败得太厉害,我家终究难以独全,所以担忧。至于老狐狸,说的是他的管家。这人是个家内老贼!把主人的家底都快掏空了。”
邓肃道:“贤弟既知主人不贤,为何不劝?既知其家有内贼,为何不揭发?”
“劝?”杨应麒苦笑道:“他家人也劝他不了,何况我这个外人!至于那个老贼,若我有能力拉他下台,那个家也不至于败成这样了。再说,这个家的问题最终还是出在那败家子身上,要不是主人没出息,怎么会容一个贼管家胡作非为?唉!这世道也不是我一人之力所能左右,一切尽力而为罢。”
邓肃听杨应麒这样说,也深知世事多有无奈处,唯有代为叹息而已。
两人相携入肆饮酒,酒罢,邓肃又放声高唱东坡词,杨应麒听完道:“邓大哥,你我性子也算相投,交浅言深,我也就是不怕冒昧,说几句不当的话。若说的不妥,你就当我是醉中言语。”
邓肃道:“夫子有云: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只要彼此肝胆相照,说话何必顾忌!”
杨应麒琢磨了一会,说道:“其实,我家在海上的生意做得很大,因为身在汴京,所以我有些话现在不能说,将来若邓大哥知晓了,希望你能见谅。这是第一件事情。”
邓肃点了点头道:“我也觉你对我与胡兄有所隐瞒,不过只要你做的是堂堂正正的事情,我们便当你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