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宴席的主角是文丑,众人是为他庆功的,饶是荀彧元氏荣等在席上为文丑挡了不少酒,文丑因记挂何顒来访之事也尽力少喝了,然而仍是喝了不少
他醉意朦胧,强撑着,扶醉把何顒送到了客舍门外,大着舌头,饱含歉意地说道:“何公,今今夜我实不想多饮,本欲拜听公之教诲,奈何尊者长者之酒却却难推辞”
何顒善解人意,笑对文丑说道:“黄傅刘相皆卿之尊长,他们的酒自是难辞……,卿今夜饮酒颇多,夜也深了,早点回去休息,明日你我再详谈不迟”
夜深风寒,荀彧李宣典韦等扶着文丑回到住室,文丑原本还打算和荀彧谈会儿话,聊聊何顒今次前来见他会有什么目的,却因为受风吹之故,酒意上涌,吐了个天旋地转,沾到床上即睡着了
次日醒来,天光刚亮,文丑只觉头痛欲裂
婢女奉上热汤,他披衣坐在床边喝了几口,外边李典进来禀报:“田君文君来了”
“请他俩进来吧”
田元皓昨天忙着安置伤员等事,在县外军营里待了一夜,没有参加酒宴,荀彧酒量比文丑好,昨晚又没文丑喝得多,他两人精神奕奕
文丑放下汤椀,揉着头,苦笑说道:“酒之一物,少则怡情,多则伤身,这酒艾以后还是少喝为妙”喝多了不但伤身,而且误事,要非醉酒,也不致昨晚没能与荀彧商讨何顒来意
田元皓笑道:“昨在营中,我闻曼城阿邓他们说,这次击讨黄髯真是一场硬仗中尉戎马辛苦,饮些酒水解解乏也是好的”
说起击黄髯一战,文丑想起了黄髯。问道:“黄迁和降卒怎样了?”
黄迁是黄髯的本名为了便於整编俘虏,昨天黄髯没有进城
田元皓说道:“降卒半数带伤,负伤的都安置好了,我打算把没负伤的先整编一下,这事儿已经布置给了子龙曼城等,让他们视各部伤亡之情况酌情安排”
文丑的本部义从在此战里伤亡不鞋李典刘庆各部包括郭嘉徐荣⊥style_txt;两屯均需兵源补充黄髯部的降卒是最好的补充来源补充剩下的。文丑打算将之编为一曲,交给黄髯统带
文丑现为常山国中尉,已不是早先的那个颍川郡兵曹掾,这种种战后的琐事不需他亲力亲为,只要定下个方向,自有田元皓赵云等去做
听了田元皓的汇报,文丑点了点头,他审视田元皓的面容,蹙眉说道:“元皓。你越发清减了,公务虽然重要,身体是要紧啊案牍劳形,不要总埋首案牍,也有出去走动走动”
文丑麾下的人马现如今虽说仍然不多,只有两三千人,可却也隐然自成一派系了,田元皓赵云李典等大多是他昔年在颍川时的故人。这其中尤以田元皓赵云两人的地位最高,严格说来。田元皓的地位比赵云还要高一点田元皓既然身处“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平日显是十分忙碌,中尉府的公务他要处理,军中的一些事也需要他配合去办,te逼e是到赵郡,人生地疏。又是万事开头难,忙的时候,他有时一天睡不了两个时辰,吃不了两顿饭
不过虽然很忙,他却乐在其中
自负才干多少年。苦施展处,今终得机会,再苦再累也是甘之如饴
田元皓笑道:“案牍固然劳形,然较之中尉冒矢石伐山击岭实不算得什么”转开话题,说道,“何伯求不远数百里,从京师来到赵郡,想来是特意来见中尉的,中尉可想好怎么答复他了么?”
“中尉可想好怎么答复他了么”?田元皓这一句话却是在问文丑是否已经想好了怎么应对袁绍的招揽
荀彧田元皓比文丑聪明,文丑能想到何顒是代表袁绍来的,荀彧田元皓当然也能想到
“昨夜就想与文若商量此事,只是醉酒,却没能议成元皓,你觉得我该怎么答复他?”
“袁本初名公子弟,誉满天下,如能与他结交,当然是好事一件,只是……”
“只是如何?”
“袁本初这许多年来未尝出仕,客居洛阳,而却结交天下英雄,私蓄勇敢死士,朝廷高官出入其门,海内名士飞信传音,此人志不在小我闻他昔年与何伯求诸人积极救助党人,以此观之,其志应在除宦自先帝以来,二十年间,两次党锢,宦者虽久为天下憎,然彼等却因能得天子宠信之故,根基不倒中尉如与袁本初结交,利在当下,只是日后或会受其所累”
田元皓这话说得很中肯
袁绍之志,连中程赵忠能都看得出来,忿忿地质问袁逢:“此儿终欲何为”?何况田元皓这样见微知著的聪敏之士?
也是因为田元皓与文丑的关系不比寻常,所以他才对文丑说出这番话,这要是有个外人在超他绝对不对这么说的为何?宦官是士子的大敌,袁绍志在除宦,那么作为士子一员的文丑自然应该义旁顾地支持他才对,怎能反为自己的仕途而犹豫矛盾呢?
文丑颔首,转问荀彧:“文若,你以为呢?”
“两次党锢,我家也被禁锢之中宦者当权,黄钟毁弃,朝政黑暗,瓦釜雷鸣,诸宦之父兄子弟姻亲布列州郡,贪婪残暴,民不聊生,黑山之乱即因此而起,以常理言之,我辈本来该奋起与之抗争,还天下以朗朗乾坤,然《易》云:‘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一时之蛮干只能逞一时之,党锢之祸,殷鉴不远,现下时事未明,君子却应当珍重自身,候机乃动”
“如此,你与元皓是一个意见了?”
“不错,我也以为中尉如与袁本初结交是利在当下,但也许会不利於后”
本朝阉宦之势根深蒂固,先帝当今天子岂会不知阉宦之恶?可要想与外戚争权,要想与士大夫争权,先帝也好当今天子也罢。却都不得不依靠阉宦的帮助因此之故,两次党锢延续近二十年要想根除阉宦,以眼下之形势来看是几乎没有可能的,田元皓荀彧虽是才智之士,然不知历史之走向,却也万万想不到便就在四年后。当今天子崩幼帝立后,大汉的宫廷里会发生一场血腥的政变,先是阉宦杀何进,接着又是袁绍袁术兄弟在走投路将临绝境之情况下悍然带兵入宫,一举竟把宫中的宦者尽数杀掉了其实,从袁绍袁术兄弟杀宦官这件事也可从反面看出,当朝宦官之势确是一手遮天,何进身为外戚大将军,他们都敢设伏杀掉。要非袁绍兄弟死中求生孤注一掷,恐怕第三次党锢又要因此而兴起了
“那我该怎么答复何伯求呢?”
“如能得袁本初之助,至少在当下对中尉是有利的,攸窃以为,中尉也不必拒绝何伯求,先拖一拖而今黑山方定,朝中的局势地方的局势都还没有明朗,且等一等再说不迟”
“元皓。你也是这个意见么?”
“然也”
文丑点了点头,说道:“你们的想法我知道了”
“然则中尉打算如何回复何伯求?”
“二卿之议。固是老成之谋,然大丈夫以名立身,名扬则身立,名恶则身毁,不能够首尾两端汝南袁氏累世公卿,袁本初名满天下。以豪侠得众,海内的英雄侠士不倾心相从,他既知世间有一文丑,我岂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自当报之!并且阉宦是我士族的大敌,阉宦不除。我辈终展眉之日!”文丑的回答慷慨激lie,落地有声
荀彧田元皓闻之,对顾一眼,下拜在地,心服口服地说道:“中尉的胸怀志向,我等不如”
文丑下床,把他俩扶起,看着他俩佩服的表情,面上从容晏然,内里颇是惭愧
何顒此次来,的确是代表袁绍而来的
袁绍野心勃勃,志在除阉,如前文所说,本朝的阉宦之势极大,要想把除阉这件事做成,只凭袁绍一个人显然是不行的,汝南袁氏虽是累世公卿,但一则,只凭袁氏一家亦难做成此事,二则,袁绍那些位居高位的族人从父们对宦官的态度大多与袁绍不同,对待宦官,他们多的是井水不犯河水,乃至趋炎附势,并不像李膺等这些党人一样与宦官坚决势不两立,也正因此,在天下名士多被禁锢的情况下,袁家却依旧还可以保有富贵,因此之故,袁绍要想做成这件大事,就必须结交同道中人,与他同道的有能力的人越多越好
文丑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是不是与他同道?又或者说,文丑也许与他同道,亦有除阉之志,可又有没有这个勇气?在这一点上,袁绍需得到确认,所以他请何顒来面见文丑,亲试其意..
近二十年中,两次党锢,多少名士党人身死族灭,前车之鉴不远,惨烈之状犹在目前,文丑若是不知历史之走向,对袁绍的招揽可能会如荀彧田元皓一样矛盾犹豫,可他既然知道历史的走向,对袁绍递过来的橄榄枝,他当然要接赚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