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今日气色不错。”萧柏在谢陌示意下自行免礼在她身侧的锦凳上坐下。
“药娘天天熬药给我喝,气色想不好都不成。”
萧柏来之前,谢陌在自个儿下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谢怀远是大国手,没事的时候就把小女儿放在腿上教她下棋,因此谢陌的棋艺也很是了得。
萧柏看谢陌眉间一抹掩不住的愁思,知道皇兄还是没有在坤泰殿露面。他的母妃也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父皇从来不露面,以致他小时都不认得父皇。母妃只好告诉他,衣服上有龙的就是他父皇。太子的衣服上也有龙纹,所以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就抱着大皇兄的腿叫父皇。
想到那些往事,萧柏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对眼前的皇嫂便更生了一份怜惜。
“皇嫂,臣弟陪你出去逛逛,就在坤泰殿里。”皇嫂被禁足的事他是知道的,没发明诏,可是皇嫂告诉他了。
谢陌现在就是每天和琴棋书画打交道,除了初一十五有一众宫妃来觐见,还有休沐时不用去学堂的萧柏来看她,这座坤泰殿实实在在就是一个牢笼。
“我今天已经在坤泰殿转了三回圈了。”谢陌耷拉着脑袋。
“那,让多一点人进来陪皇嫂。”
那群女人谢陌见了饭都要少吃一点,如果初一十五的觐见不是祖制,她都想取消了。怎么会找她们来让自己更加郁闷。
她想见的只有妞妞和旭旭,可是旭旭虽然才五岁,哥哥已经在教他文武之道了。不能常常的叫他进宫来,会耽误他的进程的。而且旭旭第一次进来就和大皇子打了一架,虽然说是较量,但回去还是跪了半宿祖宗牌位。他的性子,飞扬跳脱,还不适合常常往宫里跑。
而妞妞太过敏锐,她也不想她进宫见到自己过得不好。更不希望哥哥听了妞妞说的话着急。虽然,中宫无宠的消息是众所周知的事,谢陌还是想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只要不让他们进来看到,就可以当做他们不知道。
“那,臣弟陪皇嫂下棋吧。”
“好。”
可是很不幸,萧柏的棋力不行,总是很轻易就被谢陌杀得片甲不留了。
萧柏绞尽脑汁想不出其他消遣的办法。主要他母妃曾经过的日子,就是对月伤怀迎风落泪,实在没有什么借鉴性。而他,每天又被太傅交代下的功课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有消遣的时间。
谢陌挥挥手,“好了,你来看看我就够了。这深宫中大多数的女人都是这么过的,我该学着点。”谢陌私底下对亲近的人都是称‘我’,聂女官如今也不敢直接就提出来,只能私下劝上两句。
不过,用谢陌的话说,已经这么憋屈了,还总让女官管手管脚的,还活不活了。
“皇嫂,你的禁足什么时候解除?”
“没说,无期。”谢陌说道,然后又精神起来,“我估摸着端午的时候怎么都得让我出去。然后之后只要不出什么事,应该就不会管这么严了。”
玲珑拿了绣棚、明黄丝线等物过来,“娘娘,想不禁足,您赶紧把这个香囊给绣了吧。也省得这么无聊。”
谢陌看着丝线,明白过来。快端午了,后宫女人都在绣香囊,指望端午正日皇帝能戴上自己亲手做的香囊。这可是无上的荣耀。从前,她打赌输过一个亲手绣的香囊给还是二皇子的萧槙,端午进宫来看赛龙舟就见他挂在腰上,旁边还挂了一个太后绣的。
想到这里也只得拿起绣线、绣绷来忙活。人人都要绣的,这也是后宫女人的功课。
于是,一个下午,萧柏在旁边温书,谢陌认真的绣着香囊。她从前打赌输的那个,压根没用什么心思。胡乱做得了就给了萧槙,被他搁在太后精心绣得的香囊旁边,衬得她的绣工着实有几分粗陋。其实,她的绣工是很好的,那可是跟着仙针纺的师傅学了,在母亲眼前过了关的。
于是这一次,谢陌便加倍的用心,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做到最好,到最后她都忘了萧柏在旁边。以至于眼睛酸涩了抬起头来看到萧柏把她手上的动作盯着时,差点问出一句‘三弟你还没走啊’,幸好及时咽了回去。
看萧柏好像挺中意她的手艺的,谢陌笑着说:“三弟要是喜欢的话,我把这个做得了,就给你也做一个。”
“好啊,谢谢皇嫂。”
“不谢。”反正在禁足,哪也去不了。
谢陌找到事做了,每日里便在屋里做上了针线活。可以说一针一线都把她的心意绣了进去。
三天以后的十五,谢陌特意拿眼睛在下头找了一下,听说最近从宫外得了个美人儿,接连好几日都厮混在一处。风声都传到坤泰殿里来了。
底下众人也恹恹的,皇帝有了新宠,自然就分走了每人本就不多的宠幸。现在看皇后拿眼在人堆里找着,都知道是找谁呢。
“不是听说又多了一位妹妹么?”谢陌沉声问。
贵妃云裳说道:“回娘娘的话,新来的妹妹姓胡,是皇上从宫外带进来的。只封了个采女的位分,一直在乾元殿伺候,并未分宫别居。”
谢陌看一眼云裳,这位想必是想借她的刀去杀人,还有下头那些人也是。倒是奇怪以云裳的性子会一直忍着。听说她进宫时带的石嬷嬷很是稳重,想来是劝住了她。
“名分低了,就可以不来拜见本宫?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见皇后动问,贵妃也搭了茬,于是纷纷发言,“既然是皇上的女人,那就该来拜见皇后娘娘。”
“那个狐媚子,简直是太目中无人了。”
……
谢陌让她们自行讨论了一会儿,留意到贤妃和德妃都没有说话。然后才喝了一口茶,“玲珑,叫个人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
玲珑正要打发人去,却见乾元殿的一个小太监进来,“奴才给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请安。皇上说,采女娘娘昨晚累着了,今日的请安就免了。”
累着了——累着了——累着了!
谢陌闭了闭眼,这个累法是个什么累法,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于是,很多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愤怒,然后有志一同的把谢陌这个皇后望着。
谢陌心头冷笑,这个时候她们记得她是皇后了。她虽然也气得不行,但是也不能无谓当了她们的刀子。忍下心头的气,谢陌淡然的说:“既然皇上发话了,那就这样吧。没什么事就散了吧!”说完起身拂袖而去。剩下诸人面面相觑,看来皇后还真是一颗软柿子。
一坐上自己的车,云裳手里的手绢就捏成的一团。谢陌那个女人,她当年的豪强霸道哪去了。她当年连公主都敢捉弄,胆大妄为得很呢。要不是石嬷嬷一直劝着,把这件事情留给皇后去出头,让她去招皇帝的怨。云裳早就去找那个狐媚子的麻烦了。皇上居然和她一起足足呆了七个晚上。
自她上过月进宫以来,一月里总有个七八日皇上是留宿慧芷宫的。甚至三月十六,本该是谢陌的日子,皇上又到了她的屋里。加上大婚那日也去了慧芷宫,而谢陌却独守空房一个多月。这给了她一些希望,也许不久,她就可以从慧芷宫搬到坤泰殿了。可是这个时候已经到月中了,皇帝还一次都没有踏足她的寝宫。就是来了慧芷宫也只是在姑姑和他旧日的居所呆上一阵就走。
皇上还有不少的女人,这些,她都能理解。后宫就是前朝的缩影,雨露均沾是必要的。而皇帝之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家世显赫的妃嫔都是雨露均沾的,被冷落的只有谢陌一个人而已。偶尔是会有一些小花小草进了皇上的眼,但是也不过是一夕之欢,连彤史上都不会记档。
可是这一次,他微服出宫带回来一个女人,直接就带进了乾元殿。而最奇怪的是,竟然谁都没有见过这个姓胡的女子的真面目。今天,大家也是想借着向皇后请安的机会,来瞧一瞧这个女人的。谁知道,皇上竟然会让人来传了这样一道口谕。而谢陌,名正言顺的皇后,居然就这么忍气吞声。
失望的自然不只云裳一个人,但是皇后不出头,贵妃也不出头,众人想一想皇上冷酷的性子,也只有回去在背地里发泄几句作罢。
谢陌进了内室,疾步走到绣绷处,拿起剪刀就往上戳。玲珑一看她之前进来的脸色和那么快的步子,就知道不好。所以谢陌一剪刀戳去,竟然是落了空,绣棚被玲珑挪开了。
“放下!”谢陌厉声道。
玲珑不放,“娘娘,您想出气,这边还有得是东西。何必跟自己亲手做的东西过不去?再说了,剪破了这个,到时候还不是要再做一个去交差。阖宫的娘娘都做,您总不能空手去吧。”从谢陌昨天听到这个消息就停了这个香囊的进度,现在再戳一剪刀,回头又得重做。而且,都没有起先做的时候的心了。进度肯定更慢,到时候不是又给皇上一个挑理的错处么。
谢陌喘了几口气,把剪刀丢下,“欠债的滋味儿可真是不好受!”
“娘娘,往宽了想,不要盯着眼前一时一事的得失。”玲珑麻利的把剪刀收捡了。
谢陌颓然坐下,看都不想再看一眼那个香囊。
到晚间用膳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看宫门处。结果,四月十五她还是独守空闺。皇帝连借口都没有找,也没派人来打招呼。对外只说皇后还病着,病了自然不能侍寝,他独自在乾元殿勤政。
谢陌独自默默用了晚膳,然后洗漱上床,睁眼看着帐顶的龙凤绣纹出神。
玲珑其实一直担心着,早上就为胡采女的事生了一场气,晚上皇上不但不来,还连招呼都不打了。上一次三月十五闹了一场在宫中夜游,结果喝了一口酒就一头栽进了湖里,今天可不要再出什么事。可是谢陌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也不闹腾,也不出去乱走动了,她还是不放心。
谢陌瞥见她担忧的眼神,宽慰道:“我早知道这条路不容易走的了。只是做了再多准备,也及不上事情到来时候的心痛。不过,我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那,那您别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刚吃了晚饭不久呢。出去散散就当消食。”
“我又没吃两口,消什么食。”谢陌嘟囔。不过还是站起身来,玲珑拿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就在寝宫外面走动一下。
走到一棵树旁,谢陌忽然停了下来,从头上拔了一只钗,用钗尖在树上划了三道线,“我欠他母后一条命,这个又没有办法拿我的命去还给他。可这样活着,我实在是憋屈啊。什么时候,我要是能把这条命拿去还他就好了。”
“娘娘,您别乱说。”
“我知道,他还用得着我。我要是死了,他会让很多人陪葬的。”
玲珑指着树问,“娘娘,您这是干嘛呢?”
“记个帐。”谢陌声音轻得连就在旁边的玲珑也差点没听清。然后她不再看那棵树,继续往前走去。旁边有侍卫疑惑的看着树干,却不知道皇后这是做什么。不过还是即时把这一情况汇报了上去。大总管有吩咐,今晚一定要看着皇后,有任何异常都要立即上报。
郑达收到汇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进去。
今日被众人翘首以盼的胡芸儿正在红袖添香,陪着皇帝批折子。
郑达心头也嘀咕,这一位也是机缘巧合就那么灿然一笑就入了皇帝的眼了。不过是出去看看新政推行后的春耕有没有变化,大街上惊鸿一瞥之下就被带回来了。漂亮自然是漂亮的,可是也不见得就及得上皇后贵妃她们。可是谁叫人家笑起来有皇上想要的味道呢。
今早皇帝让他派个人去坤泰殿说一声的时候,郑达着实吓了一跳。而且那个时候胡芸儿胡采女居然还没能起得来。往日里也没见皇上这么能折腾啊,这不是故意打皇后的脸么。
胡芸儿如今倒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惜了,有些压不住这个福气啊。有些人已经在开始走她的路子了,虽然他知道皇帝不是那么容易被枕头风影响的,但是看这个势头,还是让人有些担忧啊。
“什么事啊?”萧槙问。
郑达没有出声。
胡芸儿蹲身道:“皇上,臣妾去亲手替您做一份宵夜去。”
“好,去吧。”
“说吧,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郑达欠欠身子,“皇后自己用了晚膳,早早就躺下了。后来又起身出来散步,还用钗在树上划了三道线。侍卫也没听清她说这是在干嘛。”
“就这个?”
“就这个。”
“以后这么小的事不用报了。”
“是。”
一直到了五月初二,玲珑见谢陌的香囊还是半个月前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娘娘,还有三日了。您这赶一赶还是来得及的。”
昨日参拜的时候,谢陌总算是见到胡芸儿了。在这半个月里,为了避免后宫幽怨丛生,萧槙还是在各宫都转了转的。只是彤史上记录还是有几日是在乾元殿独寝,不用说还是这个胡芸儿侍寝。听说萧槙很喜欢看她的笑,说是很有味道。
人走了之后,谢陌沉默了许久。玲珑这几日都在提那个香囊,可初一这天愣是没敢提起。可是,日子很赶,初二她还是说了。
“绣了,也不会有人戴的。”谢陌幽幽的说,停了一会儿还是说:“拿出来吧。就是你说的,本来就满头小辫子了,总不能再送一个刺给人挑吧。”
后面的一半谢陌依然完成的很好,但已经没有当初的心思。到五月初四的下午赶完了工,看着还不错。
“糟了,我说了要给洛王做一个的。现在来不及了。”那孩子不会还在等着端午戴皇嫂亲手做的香囊吧?那可真是有些对他不住。
“呃,您不是说完成了这个再给洛王做一个么,就算赶不及端午,缓些日子给他也是一样的。”
“也只好如此了。”谢陌甩甩手,另找了个从谢家带进宫来的小玩意儿让人给洛王送去并且说一声,那个香囊缓些日子再给他。
香囊是玲珑送到乾元殿去的。郑达远远看到她,便让人把她领了过来,“你过来做什么?”
玲珑奉上香囊,“大公公,这不是明儿端午了么,皇后娘娘给皇上做了香囊,奴婢就送过来了。”
“哦,给我吧。”
“是。”
郑达送了进去,这两天陆陆续续已经收到了十多个了。
萧槙随意看了一眼,“搁着吧。”
玲珑回去谢陌也没问什么,尚衣局送来了明日的吉服。禁足五十日之后,她终于又有了走出坤泰殿的机会。
端午正日,皇帝是要和群臣一起过节的。坐在一起看端午赛龙舟的,还是后宫那些女人、孩子,还有外命妇们。皇帝和群臣则在观止楼观看,不时有君臣新填的绝妙诗词由歌女唱出来,这边也能听得到。
谢陌把妞妞旭旭还有嫂嫂叫到身边视野较好的位置,旭旭很欢快的喝着玲珑端给他的凉品,“姑姑,你怎么都不叫我进宫来玩,爹爹每天都要折磨我。你叫我进宫,他就不敢不放人。”
黄氏瞪儿子一眼,旭旭小声嘟囔,“姑姑又不是外人。”
谢陌摸摸他的头,“对,咱们是自己人。不过啊,你就算进宫来玩儿了,回去以后该完成的功课还是跑不了啊。所以,别惦记着玩儿了,还是好好的为未来做准备吧。”就是为了你们姐弟,姑姑也会撑下去的。
龙舟散了是后宫的宫宴,招待内外命妇。谢陌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说道:“本宫不胜酒力,贵妃德妃贤妃,你们代本宫多劝劝酒。”
“是。”
晚间,外臣与后宫都聚在了一处看焰火。这也是谢陌暌违五十天以后初次见到萧槙。与云裳一左一右的伴在萧槙身侧,看着满场繁华,谢陌只觉得心头凉凉的。人间富贵莫过于此了,可是这九重深宫,哪里有她真正的归宿。刚端起案上的酒杯想试试能不能真的解忧,就听到身旁传来萧槙的话,“喝,喝了好当着这么多人再丢一次朕的脸。”
声音不大,也就旁边的云裳听到了。她转过头来把谢陌望着,看她到底喝是不喝。今日皇上戴的是她亲手做的香囊,这让她很有面子。至于今晚,按说正节气,也该是和皇后共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然有机会取而代之。
“醉了,臣妾回去躺着就是。”谢陌将手里的酒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过了一会儿便说自己头晕,要回去了。
萧槙让郑达送她回去。
郑达跟在凤撵旁边步行,半路见谢陌把车帘拢起,“郑达,本宫既然出了坤泰殿,这个禁足令就自然解除了。你不用送了,本宫要转转。”
皇帝没说解除禁足令,不过皇后已经下令改道沿宫道到处转转了。郑达一时也没有反驳的话,众人便护送着皇后去转转了。
“大公公?”
“走吧,回去,这宫里除了皇上就是皇后最大了。咱们都是做奴才的,凡事岂可自专。”
回去小声在萧槙耳边一说,萧槙道:“她怎么就这么爱转悠。”听不出话中到底什么情绪。现在还是当着满朝勋贵重臣,他自然不会表露什么,只是继续高深莫测的和几个近臣聊着些闲话。
他第一次见到幼年的谢陌,她就在宫里转悠。路都走得不太稳当,却让嬷嬷抱着她到处看花花。转到御花园碰到他,由嬷嬷教着奶声奶气的给他行礼。一晃,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就是痛。
谢陌坐在凤撵里,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夜,还有天上闪烁的群星。她的一生,就要这么被关在这宫里了?
萧槙看样子真的打算就这么晾着她了。反正他又不缺女人,只要她做到他说的,能喘气不闹事就行了。然后,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还是会一脚把她踢开的吧。
谢陌捏紧拳头,她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对待。他不来坤泰殿,她可以去乾元殿找他。
“掉头,去乾元殿。”谢陌下令。
外头的人犹豫了,这皇后变得也太快了吧。本来禁足就算解除了,也该低调一点,在宫里转转也就是了。现在居然要主动去乾元殿,万一皇上怪罪到他们头上怎么办。
“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们?”谢陌沉下脸。
“不不,掉头。”坤泰殿的侍卫统领江啸赶紧下令。他是郑达安排的,自然也是皇帝的心腹。他还跟着去治水,见过皇帝是如何对待疑似感染鼠疫的皇后的呢。皇帝跟皇后的事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人还是知道的。眼见前段时日皇后可着劲儿折腾坤泰殿的人,皇帝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就知道,皇帝自己会折辱皇后,却还是不容旁人有任何轻慢的。大公公说的对,这两位到底怎样,他们这些人管不了。奉命行事就是了,皇上说了不许皇后做的事,他们坚决执行;皇上没说过不许的事,皇后要做,他们就拦不了了。
凤撵到了坤泰殿,乾元殿留守的小太监和侍卫就更加不敢拦了,一路恭送进去。
谢陌问了皇帝平日都呆在哪处,小太监领着她进了御书房。这乾元殿有二十七间寝室,皇帝到底在哪一间安寝不到了就寝的时辰是不知道的。但是之前都会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
胡芸儿就候在御书房里,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不太乐意让她在人前露面,今天也没让她出去。本来听到动静以为是皇帝回来了,她欢喜的迎出去,却听到‘皇后驾到——’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谢陌已经走了进来。
玲珑低斥,“胡采女,见到皇后娘娘,不知道跪拜么?”说起来一个正八品的采女,最低等的妃嫔,光从品级来说,并不比玲珑这个坤泰殿的掌班女官高。只是,这位胡采女,如今可是独得圣眷的人。所以,从来也没人敢撂脸子给她看,连郑达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今天猛地被玲珑这么一斥,还真有点不适应。不过皇帝跟她说的,在这宫里她要想活得长久,那就得会低头。而且,眼前是皇后啊,她们的品级差的也太多了,也容不得她不低这个头。于是立即大礼参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陌找了个位置坐下,也没叫她起来。胡采女便只好跪着转了个身对着皇后。可不能拿后背对着贵人,这是宫里的大忌。她心头着实有些战战兢兢的,难道皇后是要趁着皇上不在,来处置了她么?
谢陌开始还真没想到这茬,来了看到这个女人才觉得又一阵心火上冒。任哪个女人都不会喜欢把自己夫婿迷得五迷三道的女人的。
“你,笑一个给本宫看看。”她倒要看看到底是有多迷人。
胡采女此时如何笑得出来,闻言僵硬了面孔摆出了笑的样子,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谢陌鼻子里冷哼一声,“也不过尔尔嘛。”
胡采女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来。也许自己真的等不到皇上回来了,豁出去了也就不怕了。有这一个月,她此生已经无憾了。于是仰头直视谢陌,忽然绽放出一朵灿然的笑颜来。
她的五官生的好,但在这宫里并不算出奇,可是这一笑,一下子添入了灵动之感,却真的是有些炫目。
玲珑忽然‘啊’了一声,然后偷眼去看谢陌,后者脸色有些发青。
“出去!”谢陌硬生生把头扭开。
胡采女一阵茫然,就这样?
玲珑拿眼示意旁边的小太监把胡采女弄了出去。然后俯身在谢陌耳边说:“娘娘,奴婢给你倒一杯热茶。”
乾元殿自然是有专人在备着热茶热水的,不等玲珑传便奉了上来。平素比较得脸的人都跟着皇帝去宫宴上看焰火去了,留守的都是些小虾米。皇后突然来了,一时也没什么章程。大家一合计,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皇后无宠也罢,皇后来拈酸吃醋处置胡采女也罢,都不是他们能管的事。
不过,也有心思活的,跑出去给郑达报信,说是皇后突然到坤泰殿了,把胡采女单独叫进去了。
郑达暗道一声苦,怎么转悠到那里去了。再看一眼皇帝,和群臣斗酒赛诗正在兴头上呢。还是去说一声吧。
萧槙听了,转头盯着郑达,轻笑一声,“怎么可能,她才不会去做这种事。”她才不在意他呢!
郑达也觉得不可能,皇后不会那么短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就是弄死了这一个,还有三千个呢。再者,皇后做这事,得利的也不是她自己啊。
萧槙没有提前回去,和群臣闹到很晚才散,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是醉醺醺的需要人扶了。
谢陌这会儿已经坐在凳子上等了一个多时辰,茶也换过两次了。等到后来,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玲珑看她开始打瞌睡,便抖开披风给她盖了,又让人把临近的烛火灭了四支。
谢陌睡着睡着,觉得身上一重,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炽烈的吻也随之附上,落在她的额上,眼上,再含住她的唇,火热的舌也进来卷住她的一同缠绵。
谢陌直觉想把压在身上的重物推下去,却是纹丝不动,手也被人抓了去握住。这才反应过来,是萧槙回来了,否则哪里有人敢对她胡来。
只是,这一次的吻感觉有些和之前不同,炙热中似乎还含着一丝怜惜。谢陌偷偷的把眼睁开一条缝,然后伸手抱住了萧槙。他的身子滚烫,被她抱住时略僵了一下,然后一手放在她脖子后面,一手从腿弯处插入,抱着她往书房旁边的房间而去。那里是他平素批折子累了小憩的地方。
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谢陌知道此刻不能够退缩。这一次缩回去了,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萧槙的步子走得不是很稳当,他的确是喝多了。
屋里的玲珑、郑达等人早在他眼神幽深,向谢陌俯下身的那一刻就避了个干干净净。还贴心的把烛火都熄了只留下最外面的一对。
把谢陌放在了床上,萧槙自己也坐下,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手很烫,在她的眉眼处描画了很久。然后滑到颈下解开她的纽扣,谢陌的呼吸渐渐乱了。这一次,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始。她闭上眼,希望这一次的经历可以让她忘掉前两次的不愉快。
这是怎样一个夜晚啊,谢陌慢慢的放松,如花朵渐渐在萧槙身下绽放,身体每一个地方都在尽情的吟唱。大婚五十多天,这才是她头一次尝到夫妻之间灵肉合一的快感。她的头发和萧槙的纠缠在一起,她在他身下无助的颤抖呻吟,身体像是着了火,又像是化成了一滩水,只能任由萧槙引领她进入一个陌生的国度。
几翻几覆,萧槙才消停下来,从她身体力退出去。谢陌觉得自己已经被烧成了灰烬,捣做了轻烟,就要这么随风散去。可没想到,停歇了一会儿,萧槙又把她抱了起来,他自己坐着,把谢陌放在腿上,握着她的腰把她的身子慢慢的压下去……
谢陌脑子‘轰’地一下,心道:我会疯掉的!到后来,实在精疲力竭了,才相拥着躺下。
萧槙的手在谢陌裸露的肩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宝贝儿,朕不是让你不用等,自己先睡么。你怎么不听话呢?”
谢陌如遭雷劈,一下子坐起身子。
之前玲珑被被胡采女的那一笑吓到,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和谢陌神采有六七分的相似。平常看不出来,但笑的时候很明显。谢陌自进宫还没在人前展露过笑颜,而胡采女更是很少在人前露面,因此竟是无人察觉。
有了这一重发现,谢陌再细细打量,发现胡采女的身形跟自己也很相像。只是,她在人前露面都是着厚重的正装,而且旁人也不能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哈哈,现在萧槙口里的‘宝贝儿’到底是谁,不言自明。
她之前认为人家是她的替身,可现在,在这张床上,她才是人家的替身。这张床就是他们平素寻欢作乐用的吧。
一念至此,谢陌再忍不住,扑到床边,翻江倒海的的把今天宫宴吃的喝的全交代在脚踏上了。
这个味道把萧槙熏醒了,他嫌恶的睁开眼,盯着不着寸缕的谢陌,“怎么会是你?”
谢陌抓起床头温着的茶水一通猛灌,然后把嘴巴一擦,“是你拖我上床的,认错了人也怪不得我。”再一看,自己的衣服有两件就被丢在脚踏上,刚被溅到了秽物。于是裹着被子下了床,这张大床,这个房间她是一刻都不想再呆。可是衣服沾了秽物是怎么都不能上身的了。
萧槙自然也睡不下去了,他的酒过了这么一阵也醒了。看看谢陌就用一床被子裹住自己,他披衣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而谢陌则把玲珑叫了进来,让她打发人赶紧回去给她取一整套衣服过来。
玲珑本来是由郑达给她找了个地儿安置,外头值夜的宫女听到皇后叫,便去把她叫了起来。她没敢睡瓷实,很快便过来了。进来一看,皇后一脸的怒气离床远远儿的坐着。值夜的宫女在床边清理着什么东西。再看皇后,就把云被裹在身上,从裸露的肩膀也可以看出方才的激*情*四*射来,这怎么又闹上了?皇后不是一心要和解么,之前受了再大委屈都能隐忍不发的。今晚这是怎么了?一边想着一边出去打发人回去取衣服。
郑达走过来,“玲珑姑娘,皇后娘娘这是要回去么?”
“应该是。”都让备车了。
“嗯,照理说乾元殿的西轩室就是皇后在这里的寝室。皇上独个儿到东轩室去了,不如就请皇后娘娘到西轩室歇下,也省得半夜三更的还要回去。”这半夜三更的回去,实在是太出人意表了一点。明日还不知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这样,我去请示一下皇后。”
是有这么个道理,谢陌身为皇后在这乾元殿是有属于自己的殿宇的。这算是皇后和来侍寝的妃嫔不同的一个待遇吧。谢陌认可了这个建议,换过衣服就过去西轩室了。早知道一早就到这里来,而不是去等在御书房,白白惹来这一场羞辱。
哼,见朝臣批奏折的地方,居然用来和胡采女风*流*快*活,还荒唐到醉后弄错了对象。原来,他不是不会在床笫间温柔体贴。而是他的温情都给了别人,留给她的就只有暴虐与不满。
“本宫要沐浴。”谢陌愤愤的说。一则,方才那么翻江倒海的吐了一场,她自己身上的味儿也很不好闻;再则,她想把这身屈辱给洗掉。
乾元殿跟坤泰殿一样,都是引的温泉活水,这个时候要沐浴也很方便。玲珑在乾元殿宫女的协助下,做好了一应准备,谢陌便进去了。
玲珑在后面给谢陌搓背,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是情事后的痕迹,微微有点不自在。她和谢陌同龄,实岁还没满十七,还是云英未嫁的女儿家。可小姐到现在还气得身子发抖一句话都不肯说,玲珑也不敢多问什么。等到谢陌穿上寝衣躺下,玲珑替她合上帐子在旁边坐下,才听到说:“你到外面那个守夜的床上去睡吧。”
有些事情,即便亲近如玲珑,她也无法说给她听。这辈子,真的还没有被这样羞辱过。她是正宫皇后,结果却是在被错认的情况下才得到真正意义上的男*欢*女*爱。还能再可悲一点么?
之前萧槙大婚夜中途离去,到后来一直晾着她,她都没有这么绝望。知道那是他刻意为之,就是要让她难受,让她痛苦。可是今晚,原本是一个多美妙的夜晚,结果哐啷啷一盆冷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她都快冻成个冰人儿了。
此时的东轩室里,郑达一脸复杂的看着皇帝,“皇上,这又是何必呢?”既然在一起了,何必非要闹腾呢。他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可看皇帝此时的样子,再看谢皇后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真心觉得他们是一对冤家。
萧槙拿手遮住自己的脸,“朕总不能忘了,朕也曾是母后的宝贝儿吧。”
萧槙到六七岁上,当时的云贵妃都还称他‘宝贝儿’。在他心底,这自然是天下最好的称呼。只是,有一次说给皇兄听,皇兄噗嗤一声便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