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她的七哥不要她了。她只觉得胸腔中空荡荡的,仿佛已没有了心跳的声音。她面容空洞地向后一仰,沉重地倒在花满楼的床榻上。
柔软的床榻间满是花满楼的气息,灵璧轻轻闭上双眼,忽然间便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声。时间一点点向后推移,窗外由白天变为黑夜,她就这样直直地挺着,执拗地等待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她默默地在心中想着,她不懂爱,只懂得占有。她拼命想要抓住他,只因他实在太过温暖。难道这便有错么?她年幼,他年长,她想要拼命留住他,不想要在还未长大时便看着他娶了别人,难道这便有错么?
若是日后她也懂得了如何去爱他,如何去做一个女人,一个妻子,难道他就会愿意爱她了么?
不会的,归根究底,无论她变成何种模样,他也不会接受,只因他根本不愿意以男人爱着女人的方式去爱她罢了。
她这样胡乱想着,明明脑中一片混沌,心中却越发清明。最终,在太阳缓缓升起之时,她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而后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外走去。
要振作,今日还有事要做呢……灵璧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入了宫,来到了朱祐樘的面前。
“怎地如此憔悴,昨夜没有睡好么?”朱祐樘见灵璧精神不济,面容中透着阴郁,心中十分担忧。他将灵璧拉至身前,伸手细细为她梳理鬓角的乱发,又替她整理皱巴巴的衣裳。
灵璧直勾勾地瞧着朱祐樘的动作,忽觉眼前人的声音与动作在一瞬间与往日的花满楼重叠在一起。这是一个兄长对待幼妹的态度,这是一家人之间才会有的亲昵,这是一种独属于亲人的关系。
亲人……只是亲人!
一瞬间,灵璧似乎要睁裂自己的眼眶。她忽然间向后退了几步,面色苍白地弯下腰,只觉胃中一片翻腾。
“阿璧?”朱祐樘忙上前握住灵璧的双肩,半跪在地上查看她的面色。
灵璧甩了甩头,努力作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歪头向着朱祐樘道:“哥哥,我没事的,昨天吃坏了肚子,闹了大半夜呢。”
朱祐樘虽不全信她的说辞,到底未在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拽了拽她的耳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哥哥,”灵璧正色道,“你到底为何中毒,这其中有何龌龊?哥哥……你别再瞒我了好么?”话说到此处,灵璧的声音中竟带上了哭腔,“我不是小孩子了……”
或许是因为灵璧今日的异常,朱祐樘便格外的心软。兄妹两人相处时一向是不留外人的,连太监王安也不得入内,因此,朱祐樘倒也放心将种种阴私说出口。
却原来,早在朱祐樘第一次晕倒时,张太医便将他脉象中的古怪之处悉数告之与他。除短寿之兆外,他似乎还中了某种罕见的慢性毒、药,只是下毒的人将药量控制得极好,若非张太医不惧身家性命安危,于医道之事上向来诚心,恐怕也会如寻常太医一般,将这脉象中的一丝异常放过了。
只是,张太医虽能诊断出朱祐樘中毒,却实在探不出此毒的来历,更不必说解毒了。他暗中对朱祐樘的饮食起居查了又查,到实在查无可查的地步时,那个下毒之人也自然的脱颖而出。
除去能贴身伺候朱祐樘的太监王安,再没有人能有机会做成这件事了。
当证据摆在面前时,朱祐樘难得的沉默了。一个自小陪伴在身边的人,先是被权势富贵冲昏了头脑,犯下了许多难以饶恕的重罪,后是起了歹心,竟协助旁人向自己下毒,朱祐樘只觉得心中十分难过。
他顺着王安的线向下查,发现这个日日在身边尽心伺候着自己的老太监,竟同时在与多股势力进行谈判。这个老太监的算盘打得极响,今后无论是那一股势力上位,左右他出了力,仍旧能享有同样的权势,甚至是更进一步的,如今的朱祐樘并不允许他获得的权势。
至此,朱祐樘彻底愤怒了,他再也无法顾及两人之间相伴的情谊。他装作不知,仍是放任着王安,待将王安的消息悉数掌握住之后,他便命暗卫易容成王安的模样继续与叛党交涉,而真正的王安则被他软禁了起来。
越是往下查,证据便越是指向在京中立府多年的南王。然而朱祐樘却并不相信此事是南王所为,虽然南王确有谋反之心。
听到此处,灵璧有些疑惑了,“哥哥,你为何不信是南王向你下毒呢?”
朱祐樘意味深长的笑了,“只因他若谋反,是绝不希望我现在死去的。因为……他的儿子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灵璧愣住了。
朱祐樘又道:“我还未登基时,便已悄悄将各地皇族势力摸查了一遍,南王世子虽一直未曾入京,我却早已知晓他的模样。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他正在筹备将他的儿子与我掉包,且从他见到我的那日起便开始筹备了。”
末了,他又道:“在将一切筹备妥当之前,南王绝不愿看到我提前出事,也没有必要对我下这样的毒。原本我心中尚有疑虑,可到你将西门庄主带来为我解毒后,我便彻底想通了。”
听了朱祐樘的话,灵璧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玉罗刹的身影。先前她去求医时,西门吹雪已由玉罗刹的口中知晓了朱祐樘的病情,明明就是他为歹人提供了可怕的毒、药,可他转过脸来,却又企图通过西门吹雪为皇帝解毒。最奇特的是,他甚至不惧西门吹雪将此事告之与她。
想到此处,灵璧紧紧地咬着下唇,神色不安地瞧着朱祐樘。
朱祐樘见她露出惊惧之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而后缓缓道:“有人想以这种手段让我提前注意到南王,阿璧,这是不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