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至少能确认一点,气运之子目前对自己并无敌意。
这就够了。
乌四执起笔,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好一会儿,等到月至中天,夜深人静,他才再度起身,擎着一盏玉萤石灯笼,悄然推门而去。
蛊术的学习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然而任何事情总有驾轻就熟的一天,乌四前世不知多少光阴都花在了蛊术上,在技巧方面可说已臻纯熟。仅仅半个下午的时间,他就将三只毒物初步炼化完成。
但它们此时远称不上成品,正如他对秦铮所说的,不是蛊,只是毒。
当然,秦铮所中的毒也没有那么神奇,并没有分辨真言假语的本事,顶多是在乌四的操控下让人吃点苦头罢了。
因为乌四发现,秦铮言谈中似是对自己颇为熟悉,于是便赌了一把,赌的就是对方不会看轻自己的本事。秦铮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想的总是多一些,再加上一些有意无意的暗示,已足以确保成功。
至少,秦铮摸着脖子惴惴不安的样子令乌四非常满意。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激发毒虫的凶性,再真正用血肉滋养,彻底引发其内在潜力。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保持灵力的输入,让毒虫熟悉自己的气息,从而驯服未来的成蛊。
之前所购买的烈石膏和云牛兽此时就派上了用场。考虑到白日里人多眼杂,乌四特意挑了个人烟稀少的时段,打算在天亮之前完成这个工作。
可惜,乌四的打算落了空,他来到关着云牛兽的小棚子时,发现宁林正蹲在那里,嘀嘀咕咕地似乎在跟它说话。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他为什么这样做呀,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这一连串的“什么”听着就让乌四发晕,他看到云牛兽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尾巴甩了一下,可宁林就像得到回答一般,严肃而认真地点点头:“对,可能是这样。我听他们私下说‘她’很漂亮,但是总不像个正经人,倒像个妖精变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喜欢‘她’。”
妖精?
乌四皱起眉头。
剑指山在正道威名赫赫,能在山间行走的都是心性善良温顺的灵兽。若是真让什么淫/邪之徒闯进来,可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宁林。”他大步走去,盯着他厉声喝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妖精?”
“乌乌乌、乌管事!”宁林被吓得直接跌坐到地上,连连后退,嘴里支支吾吾道,“什么妖精,我、我什么也没说……”
这孩子快要被吓哭了。
乌四拍拍他的肩膀,自以为换上了最最和蔼的语气:“你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时候,快如实招来。”
他这幅神情比方才满脸肃杀的杀伤力还大,宁林胆子都被吓到喉咙口了,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哆哆嗦嗦道:“没、真没有。”
乌四不觉得宁林会有胆子对自己撒谎,点点头,算是揭过此事。
宁林松了口气。乌四向来是个不好伺候的主人,并不是说会动辄打骂什么的,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在宁林幼小的心灵中留下深深的阴影。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乌四的时候,就是他满身鲜血,犹如杀神降世般走来,对躲在床底瑟瑟发抖的自己伸出了手。
他是那次妖兽突袭的唯一幸存者,整个村子无一活口。他被乌四裹在怀里带出村的时候,看到满村都是人与妖兽的肢体。在里面他看到一只熟悉的手,上面似乎带着娘的银镯子,可再要仔细看时,乌四却将他的眼睛遮住,不许他看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次是乌四路过,遇见妖兽噬人便出手相助。宁林不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妖兽,但知道那满身的血中至少有一半是他自己的。
乌四回山之后静养很久,宁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他。所以,他对乌四一直又敬又怕,那敬又加重了怕,搞得他一看见乌四就想结巴。
“你先回去。”
宁林如蒙大赦,立时一溜烟地消失。临走时还不忘拍拍那头云牛兽,小声嘀咕着明天再来看它。
乌四心中一动,这句话似曾相识。约定总是让人心怀憧憬,却也会让人失望透顶。乌四就觉得这头云牛兽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撑到明日跟宁林再会。
他检查一下云牛兽的伤口,发现它腹部的那条口子居然已经被人包扎起来,显然宁林将它照顾得不错。
然而,这头云牛兽的伤口早就溃烂,就算裹起以阻止血液的涌出,也无法停止生命的消逝。
乌四早就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他现在需要的正是云牛兽的血肉,用来豢养自己的蛊虫。将袖中的三只小毒虫取出,滴上融化的烈石膏,三个小家伙立刻像炸开锅一样扑腾起来。
仿佛预感到什么,云牛兽缓缓睁开双眼。
乌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它的眼睛。他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头碧眼金睛云牛!
那双眼碧色如洗,蔚蓝无际,中有一抹金色日轮,在这漆黑的夜里,竟仿佛黎明破晓,令人恍惚间想起辉煌的太阳。
传说云牛兽生于九渊之下,破于暮色之卵,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星空,因此多眸色如墨,间杂群星点点。但也有些云牛,诞生在云气之海,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远景晃晃,旭日万方,故此双目有尽除黑暗,破除虚妄的作用。
面对死亡的来临,那云牛兽不惊不怒,目光中竟全是坦然,只是轻轻叫唤了一声,仿佛是在向它的新朋友、或是这个世界告别。
宁林,你交了个好朋友。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下,乌四凝起灵刃,高高举起——
月色中,几点血光落下,溅污满地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