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夏人马不停蹄地追赶大华队伍的同时,队伍的最高统领吴铮也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但数量庞大的难民不可能像士兵一样令行禁止,他们拖家带口,大包小裹,行进速度十分缓慢,有些时候队伍不得不停下来让那些老弱病残休息,否则这些人根本跟不上大部队前进的步伐。
一群青年男女穿梭在难民之中,为那些疲惫的难民打气,帮他们搬运东西,照顾老幼,他们希望依靠自己的能力在帮助这些人的同时,可以稍稍提高一下队伍的前进速度,毕竟时间真的是太紧了。
这些年轻人名义上都是吴铮的弟子。在西行的路上,吴铮开设了一个类似在至尊帮里传授知识的讲堂,消息传出去,起初只有一个人来参加,慢慢的来学习的人越来越多,理由不是因为他们好学,而是听说这里提供的饭菜要比外面更好。
虽然性别、年龄、出身都没有太大的限制,但这里并非什么人都可以进来,只有符合吴铮条件的人才能进入讲堂学习,而且他们还要负责将这里讲到的东西传递到外面去,传递给每一个身边的人听。
讲堂的内容并不多,吴铮没有传授太多格物、算术之类东西,他将启蒙人们思想的课程作为重点,告诉他们什么是民族,什么是大义。告诉他们为什么他们会遭受如此沉重的苦难,根源在哪里,出路在哪里。让他们自己去思考,自己去体会。
对于吴铮所讲的东西,学生们对此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有人认为他所讲的大逆不道,有的人认为他说的一针见血,双方互不相让,而始作俑者则坐在一边淡然观望。争论到了最后,众人将所有的矛盾和疑问都摆到吴铮的面前,要求他给与合理的解释。
“你们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人在这天地间该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吴铮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在这里,人分三六九等,有高高在上的皇帝,有卑微低贱的乞丐,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那么他们本身是人的本质也是天差地别吗?”
目光扫过众人,吴铮继续说道:“人,是没有差别的,人,是平等的!”人群里传来嗡嗡声,“皇帝是人,乞丐也是人。大华人是人,金人也是人,西夏人也是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吴铮摆摆手,拒绝了一个人提问,他说道:“或许我现在说的话在你们看来大逆不道,若是在平时,或许我早就被官军抓走砍了头。但我要在这里提醒各位……现在是即将灭国的时候,现在是我们被身后的西夏人追杀的时候,现在,不是讨论我说的话是正是邪的时候!”
“在你们的亲人被敌人杀死的时候,你们的君王根本没有在乎过,他正忙着跟金兵谈判以求保住他的皇位,这样的君王值得你们拥戴吗?”讲台下一片安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吴铮。
“大华的君王不能代表这个国家,更不能代表这个民族,他只能代表他自己。你愿意为这样的人去卖命?去牺牲?反正,我是不愿意!”
“我们的民族不是无能的、懦弱的、卑微的民族!我们有先进发达的文明,我们有光辉久远的历史,我们有富饶美丽的国土,我们的民族不能也不会就这样被那些外来的野蛮的家伙们毁灭。灭国并不可怕,但被人家灭了族,才是真正的悲哀!一个有着数千年璀璨文明的民族就这样湮灭在历史长河里,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允许发生,我相信你们也不会。”
“这里一定还有很多人不明白我说的话,没关系,只要你们想到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之后,我们的后代看到我们这一段艰难的历史,看到我们为了民族所做的事情而为我们感到骄傲和自豪,这就可以了。”
“我的命运,你们的命运,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抛弃,不放弃,相信自己,相信身边的人,我们一定能够挺过去!”
心里默念着吴铮这句话,李德荣背起一位年迈的老者,大步追赶前方的队伍。他和十几位志同道合的伙伴是吴铮最忠实的拥护者,他们暗地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社团,希望能够将吴铮的理论和思想发扬光大。
在他们的号召下,一些热心的青年加入了他们助人的队伍里,这些人基本都听吴铮讲过课,在他们的心目中,吴铮已经是类似于思想导师一样的角色,吴铮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他们,吴铮描绘的美好新世界也深深地印在他们各自的脑海里,成为他们每天夜里最美丽的梦。
尽管所有人都尽力地往前赶路,各种各样的办法被实施,但效果并不如人意。最近一次斥候带回来的战报显示,西夏人距离队伍的路程已不足一日,而前方的藏军楼却还需要两日的路程。
……
西夏将领阿罗越虽然下达了不许休息全军疾行的命令,但人和马都是有极限的,而且状态不好战斗力自然也不高,带兵多年的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斥候向他报告那支大华队伍已经很接近的时候,他果断地下达了休息的命令,养精蓄锐准备明日一举将这支大华队伍拿下。
但就在这一夜,意外发生了。
小憩中阿罗越被营帐外的喊杀声惊醒,他跳起来抓住自己的马刀冲出营帐外,外面火把晃动人影憧憧,有人在喊:“敌袭!敌袭!”
惊疑不定的阿罗越看到不远处有七八名士兵正在围攻一名黑衣蒙面的男子,那男子手持长剑在包围中左右腾挪,剑锋闪过必有士兵伤亡。阿罗越听说过大华有擅长刀剑拳脚之人,想必眼前此人便是了。
“射死他!射死他!”阿罗越大声喊着,很快就有手持劲弩的士兵冲过去,那男子也知道劲弩厉害,急欲脱身而走,奈何四周围满了士兵无法离开,刷刷刷!数支弩箭飞射而出,将他刺穿而死。
看到四周仍然混乱无比,阿罗越知道此次来袭的人并非只有这一个,他大声指挥士兵围堵这些偷袭之人,绝不放走一个。
突然,身边一名士兵闷声倒地,阿罗越心里一惊,本能地就地一滚,头顶的发髻被一闪而过的刀锋削去一截!他惊魂未定地向身后望去,只见有一人站立在晃动的火光里,她的眼睛和手上的匕首闪烁着同样寒冷的光芒。
披头散发的阿罗越大吼一声挥刀向那人砍去,对方很轻松地闪避而过,她绕到阿罗越的身后,右手的匕首猛然向他的后心刺去,阿罗越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他双手握紧刀柄身体急转,一丈长的马刀带着刀光和劲风从右下方向身后的敌人撩起,那凶猛的力道完全可以将她劈成两半!
黑色的人影向后方急速翻滚避退,刀锋几乎贴着她的鼻尖划过。落地之后她半蹲在地上,鼻子里冷哼一声,随后身子跃上空中,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阿罗越皱着眉头看着那神秘人消失在黑暗中,他知道对方是因为忌惮自己身后涌来的大批弓弩兵才选择逃遁而去,若是自己继续与她单打独斗,恐怕下一个回合自己就会死在她的匕首之下。
忽然感到自己的后背传来火辣辣的感觉,阿罗越知道刚才那人的匕首还是割破了自己的皮肉。没一会,空中传来尖锐的啸声,营地中几道黑影飞速逃离,将追杀他们的士兵远远甩到了身后。
后背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起来,阿罗越脸色微变,他急招军医来看,后背的伤口已经变得发黑起来。果然那匕首上被喂了毒,割肉放血之后,毒性虽去了大半,但阿罗越仍然还是晕厥了过去。
“没杀掉敌将不要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老婆!”吴铮抱了抱面前一身黑衣的丁月明,安慰道。
“我差一点就杀死他了!”丁月明轻叹一声,“这次,我们死了很多人……”吴铮看着她胸口被刀割破的衣衫摇摇头,道:“你们做得都很好,那些人不会白白牺牲,你们成功地拖延了他们前进的速度,你们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你们都是英雄!”
将视线移到地图上,吴铮沉声道:“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
战鼓擂动,杀声震天响,秦州城下代表两个国家的兵潮猛烈地冲撞在一起,血浪涌起生命消逝。
从京师返回西北驻地的西北军在种老将军的指挥下,开始了收复失地的征战,首当其冲的便是解秦州城之围,对于近二十万的西北军来说应对这围城的五万人西夏军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西夏军面对数倍于己的西北军并未像以往一样选择逃避,而是摆出了正面决战的姿态,这让种老将军微微感到有些疑惑。
在数百名斥候送回来的情报里,老将军并未看到西夏人企图围点打援的蛛丝马迹,很显然这里只有这五万名敌军。于是,第二天清晨,进攻的指令被传达了下去。
战斗的时间并未持续很久,西夏军与大华军抗衡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出现了溃败的迹象,种老将军自然不想错过吃掉这支敌军精锐的绝佳机会,若是可以顺利吃掉这支队伍,西夏人一定会安分很多,西北一地也将获得数年安宁。
不过在追击的过程中,大华的骑兵受到西夏“泼喜”军猛烈的炮击,这种绑在骆驼上名叫“旋风炮”的微型投石器给大华骑兵造成了大量伤亡。西北军对此一直没有找到有效的应对方法,以至于一旦遇上了泼喜军便只能落荒而逃。
面对这种情况,种老将军果断下令停止追击,全军进城休息。
城门打开,出来迎接他的并不是熟悉的老城守冯暮年,而是一位名叫嘉洛的副将。询问得知老城守身体抱恙正卧床在家,种老将军原本就知道冯暮年年老体弱,所以他也没有去深究。
长长的队伍陆续向城内进发,队伍行进了一半,空荡荡的街道与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守卫令老将军心里疑窦丛生,他想喊那名叫嘉洛的副将过来问话,却发现此人已经不见了影子。
不好!中计了!
正要下令停止前进的种老将军突然发现大批西夏伏兵出现在街角、屋顶、城楼上,火箭、弓弩、旋风炮如暴雨一般落到了大华士兵的身上!惊慌、恐惧和迷茫在队伍里蔓延,惊恐的前军疯狂后退与不明所以继续前进的后军冲撞在一起,造成了无法控制的混乱局面。
在敌军箭雨和互相踩踏之下大华军伤亡惨重,种老将军在士兵的护卫下费力地退出秦州城来,而城外,刚刚退走不久的五万西夏军已经列阵完毕,冲锋的号角在空中响起……
……
干枯的树枝在熊熊的火焰里噼啪作响,吴铮站在一支三百余人的队伍面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目前的局势。
“前面那条极其狭窄的峡谷,被当地人叫做‘不见光’,它是通往藏军楼的唯一道路,两侧的山崖高达数百丈而且极其陡峭很难攀岩越过。所以,明日我们将在那里迎战后面两千人的西夏追兵,我会和你们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指着身后蛰伏在黑暗中的高耸峡谷吴铮说道。
火堆前,三百余人身体笔直站立,所有人都注视眼前这位年轻的首领,近一个月的相处让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个名叫吴铮的少年是一位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之人,没有人去怀疑他那句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话。
吴铮继续说道:“你们当中可能有人在想,我们才三百人如何打败对方两千人?如果正面迎敌我们自然没有丝毫胜算,但如果我们依靠这道天险,我认为完全没有问题!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在明天的战斗中,对我们最大的考验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我们自己!”
“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必胜的信念,对胜利的渴望,对身边同伴的绝对信任才是我们致胜的法宝,如果没有这些,即使有了这道天险我们也不可能胜利!因为明天我们所有人将拧成一股绳,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一道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任何一个人都不许拖大家的后腿,包括我自己!只要大家都做到这一点,敌人将会倒在我们的盾牌和刀枪之下!”
“如果在明天的战斗里还有人还心存侥幸,以为可以趁乱逃走,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不要抱着这样的幻想,因为在我们身后的藏军楼是一个没有任何退路的死地!如果这一仗败了,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被敌人羞辱折磨之后的痛苦死亡!”吴铮指向不远处难民们居住的营地,“不只是我们,这些一路跟随我们,把我们当做最后希望的难民也会被敌人全部杀死,你们忍心看到这一幕吗?”
“不想!”整齐的喊声在人群里响起。
吴铮大声喊道:“好!明天,我们要让敌人后悔来到这里,明天,我们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埋葬这里!一个不留!”
“杀!”震天的吼声在夜空里回荡。
……
胸前缠着厚厚绷带的西夏将领阿罗越骑在他的骏马上,头上还传来微微眩晕的感觉,两日前大华人的偷袭令他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严重地影响了队伍的前进的速度,好在对方并未逃走太远,这一****终于率领队伍看到了那支大华的逃兵队伍。
在两座高耸陡峭的峡谷中央,一条羊肠小道延伸到了峡谷之内,在这条并排只能站立百余人的小路上,那支三百余人的大华逃兵成梯形整齐地排列而立,一百余面巨大的盾牌矗立在他们的身前,在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里,无数支锋利的长枪笔直地冲着前方。
大风裹着黄沙从这支队伍面前吹过,所有人纹丝不动,整个阵列仿佛一块凝固的铁块挡在了西夏军前进的道路上。
阿罗越歪着头看了看对面的大华军阵,鼻子里传出一声不屑的哼笑:“他们以为扼住了这条交通要道就能抵挡得住我们的进攻吗?真是可笑!”一旁的刘硕道:“但是将军,这里的地形过于狭窄了,我们的骑兵施展不开,而且兵力上的优势也完全无法体现出来……要不,属下先去会会那曹和,如果能说服他投降咱们也可以省不少力气。”
阿罗越一摆手:“他偷袭我们的军营抢劫我们的粮草罪不可赦,即使他想要投降我也不会允许的!而且据我推测,他们最多不过数百人,根本不足为虑。虽然这里的地形对于我们的骑兵有些不利,但我看根本就不用骑兵,咱们几轮弩箭过去就够他们受的,到时候步兵再压上去他们必败无疑!”刘硕笑着奉承道:“将军英明!”
站在阵列中央的吴铮一直在密切地关注对面的敌情,当他发现敌人的骑兵和步兵向后退去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似乎准备用弓弩来对付自己,于是他立即高声下令:“结龟甲阵!”
当黑压压的箭雨落下来的时候,大华的队伍已经蜷缩在了一起,近三百面大小不一的盾牌密密麻麻地组合在了一起,仿佛一个坚固的龟壳将无数利箭阻挡在了外面。
西夏军足足射了三轮箭雨,但对大华军的杀伤极其有限,当阿罗越的脸色由不屑转变成恼怒的时候,他仿佛听到大华人的笑声从对面隐隐传来过来,他们竟然在嘲笑自己!这些可恶的、该死的大华人!
“刘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