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在湖水中洗去手上腥臊之气,那人睁开双眼,转头看她恣意地将双手上下甩动,四周水花飞溅,“小兄弟,你住在哪里?”说完一愣,自己何时对人这般好奇过?
艾少六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心中一讶,笑着答道:“天为铺盖,地为席,在下四海为家。”那人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艾少六学他盘膝坐在舟中,声音清澈跳跃,“唔……我自己的家在帝都,家里没什么人,所以不常回去。”
那人点了点头,艾少六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挑眉看过去,只见他低头看向水面,那股淡淡的忧愁萧索之色又慢慢地笼罩回了他的身上。
两人无话,小舟缓缓向南,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漂到了碧水寺所在的山边。艾少六轻身一跃,跳到岸上,将小舟系好,那人身形一动,随她跳下。艾少六暗自心惊,以自己的眼力竟没看出他是如何动作,只觉人影一闪,他便已安安静静地立在岸边。
忽地,艾少六的肚子“咕咕”一叫,她干咳一声,赧然地看向那人,道:“小弟一天没有吃饭,现下要去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兄台保重。”说罢转身往镇上去走去。
“小兄弟请留步,”那人从怀中掏出几粒银瓜子道:“多谢小兄弟带我渡湖,这几粒碎银请收下。”
艾少六瞧他一眼,微微一笑,“带你渡湖的是这一湖春水,要谢便谢它罢。”正待转身离开,只见那人神色一黯,修长的右手兀自伸出,手心中数粒银瓜子泛起幽幽寒光,好似也沾上他主人周身那股凄清之色。
艾少六右手向前一探,那人未及思量,身子已是一动,袖袍一挥,轻飘飘地斩向她的右手。艾少六扭腰避开,叫道:“你要打我?!”那人身形一顿,正欲说话,只觉掌心一热,手中银瓜子眨眼间便落到了对方的手中。
艾少六一双明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既然兄台想请我吃饭,那我就不客气了。”一面说,一面得意洋洋地上下抛动那几粒银瓜子。那人立刻便明白,眼前少年见自己被拒尴尬,便来胡闹一番,又重新收下银瓜子,免得自己难过难堪。自他成名之后,对他敬仰倾慕的人多得数也数不清。有人对他敬畏激赏,有人对他爱慕奉承,众人只觉得他高高在上,便是他整日沉默寡言、阴郁清冷,大家也只当他本就如此。他心知,亦有不少人盼他舒眉展颜,只是那些关切来得太过殷勤炽热,叫人只想立时避开,远不如眼前少年的不动声色,淡如清水,却又暖人心脾。
艾少六挥了挥手道:“我要走啦,后会有期。”
“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淡淡问道。
艾少六头也不回,边走边道:“我叫艾少六,家人朋友都叫我小六。”
那人站在岸边,目送她走进小镇,耳边传来悠扬的笛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笛声洒脱舒畅,一曲“采薇”道尽离愁别绪,游子思归,离而不怨,哀而不伤。与自己吹奏的一曲洞箫相比,又是另一番天地。
不多时,艾少六进得镇中,这小镇依山傍水,紧邻侬城,倒是别有一番秀丽之色。她腹中早已□,瞅准不远处一家酒楼,便几步上前,钻了进去。此时不是用膳时间,怪的是大堂之内竟是桌桌都坐了有人。艾少六仔细看去,只见大多数人腰间背上带了兵器,原来这些人大多都是江湖豪客。她单身一人站在门口,青衣布衫,容貌清俊秀雅,不打眼也难。挨着门边几桌的客人中便有几人毫不掩饰地打量过来。艾少六耳力极好,听得一人说道:“侬城不愧为大熙名城,你瞧,咱们随便踏进一家酒楼便得见这么个漂亮的少年。”艾少六顿觉几道赞羡的目光看往自己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