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官叫停了队伍,让刘婷出来,领她来到阎子詹和柳坤仪面前。
阎子詹向来不喜欢污浊之气,拍拍柳坤仪的肩膀便先离开了。
脚下是冰冷的石劫,刘婷赤脚站在上面,瑟瑟发抖。
身后通向地狱的万丈深渊时不时传来凄厉的哀嚎,其撕心裂肺的程度仿若魂魄被凌迟,永入极端痛苦之中,无法超脱。
去往地狱的恶魂今生已了,没有来世,永生受苦,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那是她原本该去的地方,那是她原本的宿命。
可是眼前这位白净美丽,全不该属于这里的女人不过随意一点,便驱走了地狱火舌,救了她一命。
刘婷站在她面前,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看她的鞋。
她明白自己魂魄何其污浊,长发拖地,面目可憎,身上本是白色的衣衫已经被污秽之物染成了灰色,破破烂烂地挂在缩成一团的冰冷身体上。
多看一眼对方一尘不染的鞋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柳坤仪静静地看了刘婷一会儿,无法将眼前这个刚刚从厄运中逃脱,依旧处于恐慌之中禁不住颤抖与喘息的瘦弱小女孩和档案中那个弑父的恶鬼联系在一起。
弑父,将自己的父亲斩首剖腹,剐千刀食血肉,这么残忍的复仇手法即便在恶鬼中也极其少见,何况她变成恶鬼之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柳坤仪伸出手,托起刘婷的脸,将她凌乱不堪的头发从脸庞上撇去,拿出口袋中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抹去脸上的污秽,渐渐露出一双害怕中带着好奇的眼睛。
“听说你吃了你父亲。”柳坤仪一边擦拭,一边语气平淡地提及这件事,她不过想看看这只恶鬼对于自己最为痛恨的人如今是什么态度,以便确定魂魄是否稳定,是否容易控制。
刘婷眼神中有一丝的波澜,很快便归于平淡,甚至有些冰冷。
“我是吃了他。”刘婷说,“实在太便宜他了。”
稳定的魂魄,又有一股狠劲,最重要的是长得可爱,一大早醒来,见到魂魄脱体的刘婷也不至于会被惹出什么坏情绪。何况,十五岁,真是个好年纪。
柳坤仪就这样选定了她的第一位鬼仆。那年她十八岁。
抽出她的镇魂锁,打碎手脚镣铐,回到冥君大殿,以柳家信誉向阎子詹担保,带走刘婷之后一定严加管教,绝对不让她再犯错、再杀人,只圈养在家,当个仆人。
阎子詹找来冥官,与柳坤仪签好了合同,便让她领刘婷回去了。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弑父恶鬼刘婷,而是我的鬼仆。我为你改名,涓流之流,长亭之亭,流亭就是你的新名字。”
流亭默默地点头,心中却躁动不安,总觉得有团火闷在胸腔之中。她一直在压抑,可她明白,这团火不是随意就能灭去的。想要灭,只能杀人。
巨轮航行在一望无边的黑色冥海之中,向着东方航行一整晚就能抵达人界边境。
柳坤仪将巨轮包下,除了船长水手等外,客人就她和流亭二位。
冥界没有太阳,只有一轮没有阴晴圆缺的圆月挂在天空之中。冥府重地弄了颗人造太阳与圆月相互交换,好似人间日夜,但这儿已经接近冥界边缘。无边的黑夜里,潮汐之力让冥海汹涌澎湃,柳坤仪站在甲板上,遥望巨大圆月。
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剪了短发的流亭干干净净,从柳坤仪身后走了上来。
她看着柳坤仪的后背道:
“你用家族名誉保我出来,不怕我逃走吗?不怕我再害人命吗?”
柳坤仪半晌才回头。她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可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里却能清晰地读出“轻视”。
那是一双看着幼童的眼神。
“你要走便走,不过你已经杀了最想杀的人,天涯海角,穷极四界,你又能去哪儿?”
流亭不说话。
“更何况,只有跟着我,你才能见到最想见的人。”
流亭微微蹙眉,疑惑道:“最想见的人?我没有想见的人。”
“哦?”柳坤仪回过头,继续赏月,“那就算了。”
流亭有种被作弄的愤怒。
这个姓柳的意外地讨厌,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给任何人当仆人,何况还是这样一个爱故作玄虚的人!
流亭纵身一跃跃入海中,“噗通”一声,渺小的身影立即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柳坤仪从怀中掏出一枚阴阳表,拇指一腿打开表盖,看了眼阳界时间。
虽然她只来了一晚,人间却过了一年多。当初离开时忘了写封信,不知道渊颐有没有傻不愣登地到处找她。
船长上到甲板,问柳坤仪要不要将船停下来去抓那小鬼。
柳坤仪说:“不用,她自己会回来的。”
船长纳闷,不太相信。
冥警满世界地抓恶鬼,通常大战三百回合才能搞定,被抓的恶鬼都要扣上层层枷锁以防它逃逸,从来没听说过逃走的恶鬼还能自己回来的。这财主长得挺好看,脑子却不太清醒?
让船长没想到的是,不出半小时,流亭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