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叫宫女来服侍,萧承钧径直走了过去。屋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楼璟抱着大迎枕,艳红色的绸缎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微红,看着很是安然。
听说楼璟的祖父很宠爱他,为了让他早撑门面,十五岁就行了冠礼。嵌了红宝石的鎏金冠还整齐地戴在头上,没有分毫凌乱,两缕金色的流苏与鸦青色的长发混在一起,柔顺地铺散开来。几缕发丝不知何时滑到了脸颊上,遮住了那一双漂亮的眼。
萧承钧伸出手,在离那缕长发半寸处倏然停了下来,自己这是要做什么?心中一凛,被烫到了一般地蜷起手指,面无表情地缓缓将这只手负在身后,暗暗检讨自己竟轻易地被美色所惑,实是不该。
正在自省的太子没有注意到的是,那掩映于发丝后的眼睛,在他踏进这间屋子的瞬间,已经睁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因着战场上养成的警觉,楼璟在太子推门的刹那就醒了过来,只是懒得动。依礼,新娘在新郎回来之前都要正襟危坐在床上,若不管丈夫而提前睡着了,则视为对夫君不够重视,会惹得丈夫不快。楼璟就好整以暇地躺着,想要看看这位严谨的太子殿下会有什么反应,岂料被他看到了如此惊人的一幕。
半张半阖的眸子中迅速闪过一道精光,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并不像他爹那样不喜男色……
自小祖父就教导他,除了至亲与心中所爱,其他的都可以利用。所谓利用,便是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回报,那么既然这张脸如今可以利用,何不借此挣得更多的好处……
楼璟缓缓睁开眼,停顿片刻,立时撑着坐了起来,“臣一时困乏,竟睡着了,望殿下恕罪。”起得太猛,牵动了背上的伤,禁不住微微蹙眉。
“无妨,”萧承钧淡淡地应了一声,“唤人来更衣吧。”
楼璟自不会反对,不多时寻夏、映秋跟着两个宫女走了进来,寻夏与映秋作为陪嫁,一并进了宫,如今也算是宫女了。
寻夏担忧地看着自家世子,皇家新婚,新娘当避到帐子里换了常服再出来,可楼璟似乎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
萧承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两人都是男子,倒不必讲那些个虚礼,便也由着宫女在原地给他脱了冕服,露出了杏黄色的内衫。
摆手让宫女退下,两人一起坐到了床上,待房门关闭,楼璟便又歪在了大迎枕上。
萧承钧蹙眉,“怎么伤得这样重?”往常人家动家法,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一般都不会伤筋动骨,但看到他今天昏倒,萧承钧意识到这伤恐怕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这样重?因为楼见榆觉得自己手劲小,让侍卫动的手,楼璟只是笑了笑,“回殿下,没请太医,便好得慢些。”
萧承钧沉默片刻,在床内的小柜中摸出一个雕着梅花缠枝纹的墨漆小盒递给他,“此药乃太医院配的消积化瘀膏,你且用着,若还好不了便请太医。”
楼璟垂眸,没想到他竟考虑得如此周全,把伤药都给他备齐了,脸上的笑不由得深了几分,将盒子塞回了太子手中,“伤在背上,臣自己也涂不了,斗胆请殿下帮臣一把。”
“你……”萧承钧一时愣住了,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支使他,这楼濯玉未免也太胆大了,还未等太子出声斥责,那边的人已经自觉的脱了中衣,扒下内衫,乖乖的趴了下来。
楼璟因为脸色苍白看着有些瘦弱,脱了衣服可一点也不单薄,宽肩窄腰,肌肉匀称,仿若蓄势待发的豹子,充满爆发力。然而那线条流畅的身体上,如今布满了紫红交错的伤痕,看着着实刺眼。
萧承钧叹了口气,罢了,既然要礼贤下士,就得拿出点诚意来。挖了些脂膏在指尖,慢慢涂到了伤处。仿佛是在钢刀之上包了一层丝绸,指下的触感结实而顺滑,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楼家只有你一个嫡子,嫁进东宫便没了承爵的人,安国公为何会这么做?”发现自己今晚有些失控,萧承钧觉得可能是饮多了御酒所致,便开口说些别的稳下心境。
“太子娶正妃,三书六礼只用了半个月,皇上又为何这么做?”楼璟没有回答,反问了回去,侧过头去看太子的表情。
两人相视片刻,心照不宣。
“你我皆于困境之中,但你的困境,吾可以帮你。”萧承钧的语调不急不缓,字字掷地有声,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万金之重,让人不得不信服。
楼璟眯了眯眼,笑着把衬裤卷到了腿根处,重新趴了回去,“殿下乃国之储君,臣乃忠良之后,自然便是殿下的臣子。”
这算是初步谈拢了。
萧承钧微微颔首,又挖了一块药膏。若是别人做他的太子妃,就只要不惹事便好,但楼璟不同,且不说这人以前的名声,单单今晚的作为,已经说明了此人绝非池中物。如果他愿意帮自己,便是很大的一份助益。
太子殿下满意了,便又将心思移到了治伤上。
背上的伤倒在其次,最重的是在大腿,萧承钧看到那双腿的时候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父亲得有多狠心才能把儿子往死里打?
“父亲没有受过苦,所以并不知道这样打会伤得如何。”楼璟趴着,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怨恨,仿佛在说“父亲分不清韭菜与麦苗”那般轻巧。
萧承钧定定地看着他,“待我登基,便……任你去留。”本想说“便休了你还你爵位”,但看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便拐了弯,若是他那时还愿意做他的皇后,也……没什么不好。
楼璟微微地笑,“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