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小,最后只剩下淅淅沥沥一片,温柔绵密得让人记起那句流传千古的“沾衣欲湿杏花雨”。
之前的狂暴凛冽好像只是大地上的人们做了一场梦。
头顶的乌云开始散开,走到半空中的上弦月羞答答的露出半边面孔。
清辉如纱。
将世间万物蒙上朦朦胧胧的光泽,和谐又静瑟。
山坡上的龙窑前也陷入短暂的沉默。
听了黑衣人的话,颜独步没有低头。
苏铮却下意识看向地上,在熠熠火光的照耀下,颜独步脚下一圈的水洼漾满红色的液体。
苏铮蓦地捂住嘴巴。
这得流了多少血?
她惊恐的目光在颜独步身上闪烁,发现他身上的黑衣被割出无数道口子,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出来,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颜独步是一个装着血液的口袋,现在这个口袋已残破不堪,里面的血液即将流尽。
这太可怕了!
黑衣人唯一露在外面的两眼满是快意,笑得几乎看不到缝:“啧啧,颜独步,你也有今天!当初你是多么的得意,跺一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随口一句话就连你们那位都要再三掂量反复斟酌,要是那些人知道你死在我手里,定会乐得又哭又笑,从此将我奉为大恩人了。”
颜独步哂然:“可见,世事无定制,风水轮流转,没有人能一直得意下去。”
这意有所指的话叫黑衣人眼角一夹:“你这只死鸭子也只剩下嘴硬了。”
说话间颜独步已直起身,拭去唇边血迹,再次微微提起手中剑,微微笑着:“过奖,不过或许你更应该夸奖一下我的剑。”
黑衣人大怒:“姓颜的,你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叫罢再次冲了上去。颜独步神色一凛,身形前倾,如做好俯冲准备的飞鹰,浑身肌肉骨骼都蓄起了力道,一条长腿也抬起迈出,重重地踏在身前水洼里。
血水与泥水剧烈溅起,好像平地升起一道水帘,而他却借着反冲力,掉头就跑!
苏铮还保持着捂嘴的动作,目光还带着深深忧虑急切担心。却在一瞬间嘴巴大张,眼球脱窗。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滑稽的表情。
这是要逃命的节奏?!
同时在心底她又很想吼一句:老兄,逃跑也要挑着大路朝天的地方去。你钻进龙窑里做什么?
黑衣人愣了一下,冷笑道:“啧啧,真是丢人,打不过就钻地洞了?”话音未落人也进了龙窑。
须知道,外头有一蓬火光照耀着。是亮的,龙窑里却近乎一片漆黑,黑衣人一进去只觉眼前大黑,心叫糟糕,中计了!
他果断闭上双眼,侧耳捕捉四方风动。果不其然,一道剑气从斜前方直逼面门而来,如同钢刀一般的锐利。似要将他的面皮生生刮下来。
然而同样深谙剑道的黑衣人却当即分辨出,这剑气看似凌厉无回,却是猛戾有余而强韧不足。
就好像一辆板车从高坡上失控冲下,虽则来势凶急,却只能威风片刻。下了平地还不是要乖乖停住?哪里比得上驷马大车,一旦发动便是奔腾惊骇无所阻拦。
差在一个后继之力。
哼。强弩之末,何足惧哉?
黑衣人挥动自己手中的长剑向前方拨去,手上使了七成力,料定这一拨便能将对方的剑拨下来,嘴里遂轻快得意道:“这是逃命不成就来偷袭?真是诡计不断……”
这个断字还没落地,昏暗中只听见铿锵一声,尖利得好像要将人的耳朵削下来,黑衣人手腕一麻,长剑脱飞而出,而前方的人余势不止,杀气照旧扑面而下。
黑衣人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完全凭借本能地往侧里滑开。
两人擦肩而过。
颜独步的剑气将龙窑壁生生震塌,一排的土砖粉泥往窑外脱飞,在地上砸个稀巴烂,火光并幽弱月光一齐涌进来。
他却像控制不住,一直到手掌撑在窑壁豁口上才堪堪停住,然后低着头大口大口喘息,鬓角滚落下来的不知是水还是汗。
黑衣人连退数步,惊魂未定地一抹脖子,满手都是血。
只差一点点!
他的大好头颅只差一点点就要飞起来了!
他心中一阵后怕。
颜独步不愧是颜独步,即便强弩之末也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他想起当年在荒都,这个人便是无法逾越的存在,自己不能,荒都的那些所谓天才也没有谁可以。
继而便是由衷的钦佩和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