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独步是个很好伺候的人。
他没有暴躁的脾气,别致的嗜好,养伤的时候睡得多醒得少,就是清醒时也只是呆在屋子里看看书,写写字。而苏铮要做的,确实是端茶递水送药之类的小事,偶尔陪他说说话,可惜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于是更多时候是她做自己的紫砂,他看他的书,两人互不干涉地能共处很久。
而且苏铮还发现在这里的一个好处,梅甲鹤不是说她基本功还不够扎实,模仿能力还不够?近来她就专门找一些自然物体进行模仿捏塑。
若是平时,最多也就是对着自家菜圃里的青菜萝卜小鸡小狗,一个人坐在后院里观察一片竹林,几根青草。但、然而自颜独步发现她成天在小院里转悠着找东西后,就叫叶八给她搜索些稀罕的玩意儿。
厨房里的反时令蔬菜瓜果,花房里催发的第一株墨菊,异域的卷毛狗绿眼猫,还有兽骨挂件前朝钟鼎大师木雕名家壶器……
而桃溪镇的人得知颜独步搜集这些东西,一个个活络着心思使劲地送来更多,苏铮这些天收东西都收到目不暇接,平时都在折腾着观察和模仿。
进入六月之后,天气渐渐地热了,天空上整日可见高挂的日头,苏铮大半个早上都在试温度,发现阳光和煦而不烫人,和风习习熨帖皮肤,是个绝顶的好天气,便兴冲冲地找颜独步洗头。
“洗头?”
颜独步坐在窗下,淡淡金阳仿似将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纱。他轻轻放下书本,侧首眯眼,细细长长的眼眸生得极为漂亮,睫毛又浓又长。斜斜地往上翘,顶端跳跃着碎光。
明明是寡淡清冷的的一个人,怎么可以露出这么妩媚醉人的一面?
苏铮心里叹了口气,再次小小地可惜了一把:这样出色的人只可仰视不可亵玩,这对人是多大的考验啊。
她笑着说:“是啊是啊,我观察了大半年总算弄明白了,这里的人头发都长,刷洗用具落后,一来二去就洗得不勤,没几天就发油真不知道怎么受得了的。有的人更扯。连洗个头发都要挑黄道吉日。弄得那些爱干净的都是洗澡的时候湿毛巾擦擦头抵事。”
苏铮拍了下手掌:“我问过叶八了。他说你以前都是沐浴同时进行的,如今大夫叮嘱你不能碰水不能受寒,熬了多天了。今天太阳又大了,我给你洗头发吧!”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头发,嘴里还喃喃感叹:“真是的,人长得好就算了,头发也这么漂亮,最过分的是都不显脏……”
颜独步面上就有几分怪异。
一是为苏铮的话语奇怪,什么叫观察了大半年?二是被一个女孩子明着议论自己的沐浴事宜,多少有些尴尬。再就是她大咧咧的赞叹和羡慕。
自对自己的态度放开之后,她就十分不吝啬也不羞于夸赞自己,诸如长得高。皮肤白,鼻梁挺,不时的碎碎低念,大概只有她自己以为声音够低没被第二个人听去,同时还露出一副羡慕得紧的神态。
颜独步就没见过哪个女孩如她这般如此不矜持。
不过,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能相处得轻松愉快吧。
颜独步轻咳一声,略微板着脸道:“你和叶八都熟到随意议论我了。”
苏铮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生气抗拒,嘻笑着说:“这不是因为他了解你我关心你嘛!”过去抽掉他手上的书,“别看了,你就当是去晒太阳做日光浴,往阳光下一躺眼睛一闭,其余的都交给我。”
庭院中央依然放着一把样式有些不同寻常的躺椅。
苏铮见两侧扶手微微拉起,再降下两个格子,躺椅几乎放平,她如高级酒店的专业侍者,对颜独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颜独步有些好笑:“你这两天就是在捣鼓这个东西?”
画了多少张图纸,上街跑了几家木器店,这进进出出的,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创作有了什么奇异的联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依言躺上去。苏铮很迅速地给他盖上一条毯子,生怕他吹风受凉了,他受的是剑伤,入胸两寸余,刺破肺叶,尤其要命的当时敌人剑上附带的剑气对他造成更凶险的内伤,可谓伤得极其惨烈,再偏毫厘,心脏都保不住,苏铮想想就心惊,大夫也是千叮万嘱,她就更将颜独步当成个易碎的瓷器国宝来照顾。
她笑着说:“这就投之桃报之李,我屋里堆满了你叫人送来的东西,我当然要回赠你一个,怎么样,这个高度可还行?”
颜独步点点头,微闭着眼睛笑:“你不说你几日前就打我头发的主意?”
苏铮讪讪地笑。
很快搬来的梳子脸盆木瓢热水,当然还有充当洗发露的高级皂丸。
这种皂丸一二两银子才得一颗,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但洁净效果强大,气味淡雅悠远,还有柔滑绵韧的泡泡,比后世那些肥皂都要好用,据说是景卓特地从大都运过来的。苏铮自打用这个洗过一次澡后,就恨不得把这玩意偷渡回家。她是受够了那些低劣皂丸甚至是更低级的草木灰了。
言归正传,她又欣赏了两眼这圆滚滚的香丸子,在颜独步针下垫了两层白巾,然后道了声“得罪了”,轻轻抽出他发间的木簪,如乌墨一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拂过手背的时候简直比最上乘的丝绸还优质。大部分垂直泻落到躺椅下面,一两缕被风吹到颜独步洁白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