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木森只是低头喝着手中的茶水,耳里听到院子外的嘈杂声,这是威武侯府的侍女在忙着过年的事宜,却是与眼前这位原本高傲的永定侯府老夫人无关。
“老夫人,我本不想打扰您的,只是,现在木森的处境很不妥,”他抬头看向这老了许多的年冯氏,“我要借用老夫人在府里的人。”
年冯氏眯着黄浊的眼珠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当年也是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表示他爱年复,愿意配合自己行事,一如现在这般坚定。这人也算是有本事的,这么多年来,年复也算是宠他,并没有对当年的事情产生过怀疑。
“你打算做什么?”她表情淡定地问道。
“老夫人真想知道?”宁木森笑得阴深,他也知道这老夫人用他摆了老侯爷父子一道,不过他真的爱年复,付出了二十多年,他不可能在这一刻拱手相让,无论如何他都要奋力一搏,“如果说我能让老夫人顺利回到永定侯府呢?老夫人是不是能借人手借得爽快一点?”
年冯氏险些没能握紧手中的茶盏,这个答案很具有诱惑力,就算回到侯府要受人白眼,也好过现在寄居在娘家那样落魄无依,更何况她的儿子孙子都在侯府里面。
“说来听听,也许我能为你参详参详……”
宁木森冷冷一笑,他与她都是同一类人,说给她听又有何不可?
在这终年阴暗的屋子里,两人都心怀鬼胎地再度合作一把。
直到午时,宁木森方才起身离去,将斗蓬披好,在年冯氏身边的嬷嬷悄然带领下从后门悄悄地离去。
正要去梅园采腊梅的冯兰氏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这个老姑奶奶又在搞什么?这个人一看身高就是个男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弄出什么丑闻来?
步子一转,她往年冯氏的所住的小院而去,绝不能再让她害到自家人,看来她要赶紧将她赶到庄子去住才能安心,免得又被她带累了。
本来心情舒畅一点的年冯氏,在这侄儿媳妇冯兰氏到来后,又爆发出新的争吵,死活不肯在这个时候迁到庄子去住。
永定侯府的墨院,乔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她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手撑住床辅坐了起来,“来人……”
“大嫂,你醒了?”正掀帘子进来的年初晴惊喜地喊了一声,将手中插着腊梅的瓶子搁在罗汉床的桌子上,急忙踱到乔蓁的身边。“我刚走开去插了几枝腊梅,想让屋子里香一点,你就刚好醒过来了?”
乔蓁看了这小姑一开一合的嘴半晌,记忆才回笼,揉了揉脑袋,“你哥呢?”
“他与爹一道进宫去了。”年初晴将乔蓁身后的枕头竖起,扶她靠躺上去,然后吩咐侍女倒来热茶,伺侯乔蓁喝下,“大嫂,觉得好点没有?”
“好多了。”乔蓁勉强笑道,“倒是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一家人哪需要说这样客气的话?”年初晴挥挥手道,“对了,厨房煨有热粥,我哥进宫前吩咐等你醒来,就让你赶紧喝,我这就去吩咐她们端进来。”说完,急忙又转了出去。
乔蓁想拉也拉不住她,她的身子不舒适,头痛欲裂,根本就喝不下什么热粥?
随着年初晴回转的还有盛宁郡主这个婆母,一听到乔蓁醒来,她就扔下手中事赶了过来,同样一开口就是关心的话,“觉得哪儿不舒服?府医就在墨院里面,传他来给你诊诊脉……”
乔蓁摇了摇头,“还好,只是精神有点不振。”这是透支使用念力的后果,需得自己慢慢恢复,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盛宁郡主看她这样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果如儿子所说一样,握了握她的手,“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这身子一定要养好,现在也别操心家事,我都安排妥当了。”
乔蓁点点头,现在也不是她逞强的时候。
年初晴安排人手将热粥奉上。
看着这小姑忙里忙外地照顾自己,乔蓁也不好推却她一番心意,打起精神吃起了香喷喷的热粥,里面有几种滋养魂灵的药材,难为厨子做得半点药味也没有,再没胃口她也强令自己多吃几口。
盛宁郡主看到乔蓁这配合的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乔蓁用完了粥,眼皮子一直打架,没一会儿又再度睡过去。
“娘,大嫂这样睡去,没问题吧?”年初晴将乔蓁放好在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担忧地问母亲。
盛宁郡主不懂得念力这回事,但却知道乔蓁这症状实属正常,“没事的,你哥说过会这样的,娘先去处理一下事务,你在这儿守着你嫂子,待你哥回来再回去。”
这大年二十九,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盛宁郡主实在是不得闲。
年初晴也懂事地不闹母亲,点点头,坐在侍女搬来的绣墩上,在一旁当看护。
盛宁郡主揉了揉女儿的头顶,真个出了事,还是一家人可靠。
乔蓁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半夜时分,这会儿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在,精神好点的她下床趿鞋,穿好衣物披上氅衣掀帘子出去,听到丈夫与人正在说话,想到己身衣冠不整,遂怔在原地。
欧博的声音很自然地飘了进来,只见这原本的情场失意人现在的声音明显成熟了许多,“我宁愿出京去讨伐连家的人,也不愿意回去对着我那个讨人厌的婆娘,我算是看透她了,虚伪狡诈。”
乔蓁一听,就知道京里的小道消息没传错,欧博与新婚妻子并不和睦,他那位来自权贵之家的嫡妻并不好惹,两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几乎成为卫京城最大的茶余闲话。
“那也无须避出京去。”年彻道,“收留你的人还会少吗?只怕你的嫡妻杀过去,你也能应对自如。冠英,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连家只怕早有准备,虽有皇上的旨意,但你这次的任务要完成好可不容易……”
“得了,甭再劝我。”欧博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你的心思我懂,你对这连永是计较上了,必会要连家满门的性命,怕我背上这恶名。”顿了一会儿,“我有什么可怕的?彻之,把你的底牌亮给我吧,你也知道,连家的本家并不好攻,这一家子当年太祖就不该放过,经过几代人的休养生息,更是建立起易守难攻的堡垒。”
年彻的冷笑声听来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但乔蓁知道这是他被彻底惹毛的表现,心里竟是有几分歉意,一切都是为了她。
没有什么心思听布署的事情,她转身回到内室,歪躺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凝雁进来查看的时候,这才发现女主子已经起来了,忙点燃蜡烛,“奴婢出去禀告世子爷……”
乔蓁睁眼唤住她,“别去打扰他办正事,待会儿再告诉他也无妨,你去给我打点热水来。”
凝雁忙应声,然后就转出去打热水。
用热水敷了敷脸,乔蓁的精神才好点,然后自然是再吃那药膳粥,看这样子,是今晚新煮的,口感不错,这回她的胃口好点,连用了两小碗。
年彻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用帕子按按嘴巴,“起来了?怎么不让人去唤我进来?”上前就将乔蓁抱在怀里。
“我没事,看你正与欧博忙着,所以才没让人唤你进来。”乔蓁解释道,“他走了?”
“他今晚要趁夜出京去连家传圣旨。”年彻有几分冷酷地道。
“这大过年的,看来他在家也不得意。”乔蓁有几分感慨,思及他曾对乔茵的执着,不禁概叹人事几番新。
“那是他自找的。”年彻半分也不同情,“当初死活嫌弃乔茵,现在又后悔得半死,这世间哪有所有的好事都被他一人占去?”
乔蓁想想也是这个理,遂将欧博这个失意人撂开手去,“对了,可有连永与听露的消息?”
一提及这个,年彻的表情万分凝重,“暂时没有,只怕他现在已藏了起来,他手里握着听露这张牌,迟早要打出来的,我们不如再等等。”或许等他握有连家上下百来人的命时,他就不信连永能无动于衷,还能继续藏头露尾。
乔蓁眼里有几分黯然,担心着听露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希望连永还能有点人性,不要对孕妇动粗。“对了,张贵呢?”
“他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因为招供良好,估计能捡回一条命。”年彻轻吻了一下乔蓁头顶的秀发,“你说不要他死,怕听露的孩子没了父亲,我如何还能让他死呢?”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乔蓁的一句话,不然依他的性子,这样的人必杀无疑,留来也是碍眼的。
乔蓁却是松了一口气,听露真是傻,如果早点将张贵交到他们手里,现在只怕也能占据先机,不至于如此被动。
她挨在丈夫的怀里,没有见外地说谢谢。
年彻抱紧她的腰,“你要快点好起来。”
“嗯。”她点着头。
翌日的大年三十,永定侯府张灯结彩,族人到齐,年老侯爷是最高兴的,今年娶了嫡曾孙媳妇,儿子与儿媳也有了合好的机会,他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乔蓁经过了一夜的休整,精神头好了不少,也换了身喜庆的衣服,跟在盛宁郡主的身边迎接本家亲戚。
人人看到这长房的孙媳妇行事周到,模样又好,哪有一个说不好的?这让小冯氏的脸色不太自然,这过年本家亲戚一到,大房的威信更上一层楼。
吃年夜饭后,就是祭祖事宜,这可是头等大事,直忙到过了子时大家才能歇下。
乔蓁的体力透支,挨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年彻也没有闹她,而是脱了衣物躺在床上将她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脸庞也睡了过去。
翌日,即是建章六十二年的大年初一。
身为圣公主的乔蓁自然要穿上朝服进宫贺岁,与盛宁郡主这婆母一道到了钟贵妃的寝宫,只见这里一众命妇云集,好不热闹。
众人看到盛宁郡主与乔蓁,除了几位皇族公主与一身素衣的太子妃罗氏之外,忙行礼问好。
乔蓁点点头,在这生活了这么久,她也早就习惯了古人的多礼。
太子妃罗氏斜睨了一眼乔蓁,然后就是盛宁郡主,她自然也收到消息,永定侯府过了年会正式上折子让太子遗孀即是她迁出东宫,心里更为记恨这一家子,哪还会上前示好?
盛宁郡主看了眼罗氏黑了的脸色,鼻子轻哼一笑,丈夫家里的决定她早知晓,语气更为傲然,“这人啊,有多大的头就要戴多大的帽子,太子妃娘娘,你说是不是?”
“盛宁,人在做天在看,太子还尸骨未寒。”太子妃罗氏冷笑地回了一句。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里明显有话,涉及到政事,遂大家都一致闭嘴,不去卷入这漩涡里面。
“我看太子妃更要比我明白这句话才对。”盛宁郡主同样不客气地道,就凭这老女人的态度,她就对嫡皇孙有意见,自家老爹实在是太过于迂腐了。
罗氏的表情很冷,立刻就要回嘴,嫡皇孙的妻室刘鲁氏忙按住自家婆母的手,她得了丈夫的令,要谨防婆母说话得罪人,如今正是他们风雨飘摇的时候,本就要聚人心,哪能全得罪光了。
罗氏看到儿媳的样子,想到儿子的话,最终将这气忍下,没再与盛宁郡主斗嘴。
乔蓁刻意地看了眼嫡皇孙的妻室,这刘鲁氏倒是个低调的人,身为郡王妃的她,在卫京城也不高调,不过现今看来,这女人倒也是个角色。
刘鲁氏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示好,现在还不到她摆架子的时候,孰轻孰重,她一向分得清。
乔蓁也笑了笑,既然对方有礼她也不会发难,反正大家都是做表面文章。
果郡王妃刘夏氏很快就寻了过来,与盛宁郡主聊起了天。
乔蓁反倒是落了单,在这等侯的时候本就无聊,这里又没有多少相熟的人,至少能说知心话的是一个也没有。
正在她百无聊赖之际,看到有人正用打量的目光看她,她皱了皱眉,当即看去,只见到对方的年纪与她不相上下,长着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眼睛也颇大,皮肤凝如脂雪,这人她只见过一次,正是欧博的正妻欧徐氏。
她看她有何用意?正在她思索间,她却是走了过来。
“公主。”近前,不欧徐氏屈膝行礼。
乔蓁点点头,“你有话要与我说?”
欧徐氏也同样点点头,“能否与你到那边说两句?”她的手指了指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
乔蓁皱了皱柳眉,低声向婆母请示过后,这才与欧徐氏走到那角落去。
欧徐氏开门见山地道:“公主,我听闻我夫君与你其中一个堂姐有过关系?可有此事吗?”
她嫁给欧博,虽然给他备了通房等人,但女人哪个不希望丈夫专宠自己的?她也不例外。
新婚期间的头七天他都睡在自己的屋里,还没等她暗喜,他就宠幸了自己带去的侍女,并且是不忌诲地在他们新婚的床上,这让她当正妻的脸往哪摆?在哪里也好,就是不能在她的床上。
这口气她无法忍,与他大吵一架,将那个贱婢当即发卖到青楼去,让她天天有男人可睡。
欧博也没有哄她,只是甩脸子给她看,她就又到婆母与祖母的面前哭诉,丈夫才表情好看点。
只是没过多久,他就又宠幸了别的侍女,这回做得更绝,是当着她的面,她哪里肯依?拔了剑就去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