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以为你是聪明人。”谢元开口道。聪明人就不会以这样拙劣的法子来报仇,聪明人就应当能沉得住气。可偏偏她显然是被前两日御前行刺那事扰了分寸,行事这般冲动倒教人失望。
沈梨妆此时脸色立即变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又紧了两分,面上怒意重重,半分不减反而更是浓了。她如何不知眼下时机不适,可那黑衣人的话却是堪堪戳了她的痛处,她沈家的血海深仇,即便身死也要带着谢元下地府赔罪!沈梨妆眸中阴戾难掩,不由冷笑一声,来时就已经存了必死之心,现下更是只一个念头,就要是和谢元同归于尽。
“聪不聪明有何紧要,能替天下除去大奸臣,我也不枉此生了。”沈梨妆咬牙道,她被谢元掐着脖颈,原就是呼吸畅,这片刻功夫过去脸上涨红得厉害,心知继续下去自己不占分毫优势,当即提气将抵着谢安胸口匕首往前推送。
而谢元虽然身居高位,可也过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区区这一招不至于应对不及。只见他朝着侧面一个闪身,叫那寒光凌然的匕首刺了个空,甚至是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被刺破半分。
而沈梨妆却因着这忽然的发难被谢元掐得更重,呼吸愈发困难,濒于窒息。
可到了此时,沈梨妆眼中依然决绝,不露半分软弱,更没有……怯怕。沈家前后出过两任帝师,父亲便是其中一位,京中甚得敬重,担得起名门望族,当年门下子弟往来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犹在眼前,父母与兄长的爱护……所有美好一夕之间倾覆,父亲兄长不明不白身死狱中,母亲受不住打击随后而去,沈家分崩离析,当年已是六七岁,记事的年纪,尚来不及瞧看枉死的亲人,悲痛之中已经被迫流亡,带着自己奔逃的嬷嬷怨恨谢元的凄厉咒骂随着日子窘境愈发不堪。
沈家遭此劫难,皆是谢元一手策划,陷害忠良。疼爱自己的父兄,族人……直至被珩哥找回,她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般,随后便是等,等着为沈家数百口人讨回血债,可越是接近京都,越是接近谢元,才发现这人根基较当年更甚,也更难……对付。更不消说珩哥那……沈梨妆的眸色霎时晦涩凝聚,堪堪咬着舌尖直至铁锈味弥漫才镇住了心神,她一刻都等不了,只要,只要这人死了,一切都能了了!
谢元眸光掩掩,对那双怨恨坚定的眸子视若无睹。他手中沾着的人命只多不少,而沈青山大抵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一个。细细一想,竟已经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谢元还记得当初直至最后那一刻,他还曾狱中见过那个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生死关头,那人仍然不肯在门生帮助下越狱。
——“只消我沈青山出了牢门,便是坐实了我是乱臣贼子,再无洗刷冤屈的一日。”
——“我不信……不信我之死不能自证清白,不能谏醒皇上!”
昔日铮铮之言尚且在耳边回荡,可说话那人……早成了黄土。谢元这时候想起来都忍不住摇头苦笑,心中不禁暗叹,文人傲骨热血不能消弭上位者的疑心,唯有一死才能彻底打消顾虑。
历史的笔杆永远在当权者的手中,试问有哪个天子会在自己这一生中留下错杀忠良的污点?在谢元看来,沈梨妆今日所作的一切都是枉费功夫。她既是不明沈青山一案真正缘故,也不明白当中利害。今时今日当今世上,最不愿重提沈青山一案的并不是他谢元,而是……梁元帝。
谢元倏然松开手,将沈梨妆往后推了两步,“沈青山是个迂腐脑子,没想到他生的女儿更甚。”
“谢元!”沈梨妆被重重跌了坐在圈椅中,闻言恶狠狠地准过头怒瞪眼前的军装男子,浑身不受控制簌簌颤栗,“我杀了你替我沈家上下偿命!”
然而还未等沈梨妆再次发难,谢元已将手中茶盖丢了过去,正击在沈梨妆持握着匕首的手挽上。沈梨妆吃痛,手一松便叫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噌”的一声。
外头侍卫之前就听见响动,这回就更是按捺不住,疑声在外头问:“将军……?”
“无碍,在外面守着。”谢元短促道。
那沈梨妆反而嘴角噙起丝丝嘲讽笑意,只觉得谢元此举是为了避人耳目,为的就是不让她爹那案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今日我落得你手里,你要杀就杀,可即便我死了,你会化成厉鬼缠着你!”
“恶鬼?”谢元微微垂着头摩挲了一下手掌,掌心粗茧密布。“你活着的时候杀不了我,难道死了就能杀了我?”死在他手下的人千千万,哪个不是死得不甘心,真要是有恶灵,他不知道被啃噬了多少回了。
沈梨妆双眼微红,显然是被这话打击,一时间心中异常凄楚。是了,她是没那个本事,倘若有本事,她早就能替她父亲翻案了,何至于要拖到今日自己亲自动手。沈梨妆不甘心,不甘心她爹一身清正却被人诬陷,沈家上下流亡的流亡、砍首的砍首,一桩一件都是她心头大恨。可恨又能如何,她奈何不了眼前的这个奸臣!当日潜入府中偷取谢元罪证不成,今日刺杀此人又是不成,沈梨妆此时心中只剩下凄惨,只能恨恨不甘的仰头瞪着站在她身前的谢元。
“你还不动手!”
谢元默然看着她,冷嗤一声道:“我要动手,岂能容你到现在?”不说刚才,远在前阵子万妁从宫中递出消息来说沈青山之女在昭王府中的时候他就应当动手了,然而谢元没有,即便是此时,他也并未想取了沈梨妆的性命。只是任谁被匕首逼着,都没那个好心情仔细解释当年缘由,更何况谢元本就是那杀了就杀了的随意性子,眸光泛冷的睨着沈梨妆,想的却是另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