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鹇看得入神,却忘了看路,马车突然剧烈咣当了一下,吓得他赶紧朝前头看去,却见那路边倒着一棵梧桐树,堵住了半边路。他赶紧把马车调到了另外一边,还没来得及问里头如何了,就听见了林云深剧烈的咳嗽声。
“杨……杨师叔,你没事吧?”
他慌张地掀开帘子朝里看,见林云深咳嗽着摆手,说:“不过惊了一下,不碍事。”
他说着便是又咳,嘴角隐隐看得见血迹,直叫人看了惊心。白隐喂他服下一颗保命金丹,又拿了水给服下。林云深只觉得整个肺腑都是疼的,又不想他们担心,便强忍着说:“白隐,你给我靠一会。”
白隐便将他揽入怀中。林云深闻到他身上淡淡香气,这香味似乎从小便跟着白隐,难道是体香?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好笑,一边咳嗽一边笑着,白隐就抚着他的背,说:“傻笑什么。”
林云深心想,我感慨啊。谁能想到当日里见他就躲,唯恐和他牵扯不清的白家公子,如今竟然肯让他靠着,变得如此贴心。
他躺了一会,白隐身上的香气让他很是着迷,渐渐的连心神都松散了。他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便有气无力地问:“我一直好奇,当初咱们刚见面,你怎么就开始怀疑上我了?”
白隐道:“这世上敢调戏我的,除了林云深,还有别人?”
“只是这样么?”
白隐想了想,说:“样子也像。不爱束发戴冠,头发就随便系着或者散着,衣服松松垮垮,不成体统。”
林云深听了“啧啧”叹息两声,说:“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话是说他,也是说白隐。有些东西一直在变,有些东西,十几年也从未变过。
----
十三年前。
江东莲浦,白隐居住的正清堂,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海棠树,他去的时候花开正好,白花衬着黑瓦,说不出的好看,是林云深最爱的一棵树。
林云深骑在树上,用嫩海棠树枝编了一个帽子,戴在头上。白隐从屋里出来,仰头看着他说:“回去收拾好再出来。”
林云深闻言朝下看了一眼,看见白隐,就乐了。蜷起一条腿,懒懒地说:“这样凉快。”
“你都多大年纪了,赤脚散发,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林云深自从被白隐带到正清堂,这几天已经听腻了这句话,也不在意,将花帽又收紧了一些,乌黑头发散披在背上,一身白纱衣,随风轻轻摆动,几乎隐在白海棠里,有些雌雄莫辩。白隐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训斥两句,又忍住了,转身正要回屋,忽然听见林云深在轻轻哼着歌。
他便停下听了一句,脸色渐渐红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林云深。
林云深尤不自知,还在哼着:
郎姓齐,姐姓齐,
赠嫁个丫头也姓齐。
齐家囡儿嫁来齐家去,
半夜里翻身齐(脐)对齐(脐)。
白隐几大步走到树下,伸脚就往树身上踢了一脚:“下来!”
他这一脚力道不小,踹的海棠树晃个不停。林云深抱着树枝忽然大笑起来,好像就是故意唱给他听的一样,看见他脸红脖子粗,拍着大腿直笑,不但不下去,反而唱的更大声了。
“郎姓毛,姐姓毛,
赠嫁个丫头也姓毛,
毛家囡儿嫁来毛家去,
半夜里翻身毛对毛!”
白隐要往树上爬,似乎又觉得有失公子风范,最后垂袖而立,仰头看向林云深:“都说你是魔头妖道,我去寻你的时候,以为你虽作恶多端,但必是高人风姿,谁知道真人竟如此泼皮放诞,实在有损你魔头威名。”
林云深低头看说:“为何说我是魔头妖道?我伤的那些男人,不是玷污了人家清白的登徒浪子,就是欺辱女人的混蛋丈夫,我看那些女人可怜,这才帮了一把。至于我伤的那些正室,她们悍妒成性,虐待妾室子女,后院不正,将来必定家门不幸。我砍了这些人的手,是不让他们再拳脚相向,割了他们的舌头,是为了不让他们再口出恶言。那些玄门正派捉鬼杀妖是正事,我除人中的奸佞,那也是正事。难道善恶只是鬼怪和人的区别么?非也非也,有些人比鬼还可怕可恶呢。”
白隐怒道:“他们犯了法,自有朝廷衙门处置,你私自伤人,倒还有理了。幸亏你以藏青道人之名行事,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你才安然无恙,不然官府早将你抓去了。”
“我不跟你说,迂腐。”
白隐语竭,无奈叹了一口气:“明日是家父生辰,府里面大宴宾客,他要见你。”
林云深一听,立即探头下来,恢复了正经模样:“白老爷?我还以为他不打算见我呢。”
白隐说:“家父是很重礼数的人,你在他跟前,难道也这么衣冠不整么?”
林云深闻言就从树上下来了,问说:“那哪能,我这人还是很懂礼数的。你是一回事,你爹又是一回事。可是我没有像样的衣服,从长洲出来的时候,我就带了点银子。”
“我已经着人去给你做了,可是或许来不及赶做出来,我二弟会送衣服过来,你们身量相仿,你先穿他的。”
这白家的人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那白家老二白河,今年不过十四岁,竟然长的和他一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