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鹏飞一见他们两人,想起巡捕房的人对一众江湖好汉种种迫害,气愤填膺,全忘了自己中了恙,叱道:“你们这两个狗东西,这儿没你们站的地方。”
简鹏飞一开口,李双双已脸色一沉。简鹏飞虽中了毒,但仍一样地惧内。
李双双沉声道:“你嚷嚷什么?”
简鹏飞嗫嚅地道:“我……我……骂他们几句。”
李双双自喉底勒着音问:“我叫你骂人啦?”
简鹏飞不安的道:“没有。”
李双双剔着一只没有眉毛的肩:“没有?”
“是……”简鹏飞轻轻说道:“是我自己要骂的。”
李双双哼哼道:“你自己骂的?你的胆子志愈来愈大啦,脾气也愈来愈大了,要不把我也骂一场出出大爷您的气?”
简鹏飞不敢再争持下去,只说:“我收回就是了。”
“这就是了,”李双双这才下了气,然后向毕恭、毕敬叱道:“你们这两个狗奴才,一个是老不死,一个是小王八蛋,这麻药必是你们弄的鬼,谁下的毒,生个儿子没屁眼!”她一开口就骂,比简鹏飞骂得更泼,这骂得一轮,又呛了简鹏飞一句:“你还不跟我一起骂!”简鹏飞连忙会意,也搭了腔。众人这才明了:李双双不是不痛恨这两个巡铺。
专门制造假冤错案的狗腿子,而只是不喜欢简鹏飞抢在她前面骂人。她先骂、丈夫附和,那就可以。要不是众人都身陷困境,见此情形,也必然会忍俊不住,非嘲刺挖苦简鹏飞几句不可了,毕恭也不动气,只道:“死到临头,能有多少话都说出来吧,省得待会儿给挖目拨舌时,想骂都骂不出来了。”
胡一伟道:“这毒是你们下的吧?”毕恭道:“没有李老哥的得意门生,我们也不易下手。”他用手拍抽在一旁的蔡三猫,道:“幸好你有个这样的好徒弟。”这句话他是向李立华说的。
李立华咬牙切齿地道:“好,好。”蔡三猫怔了怔,犹在五里雾中,喃喃地道:“是我?怎地又是我?”李立华突然大吼一声,只见两片薄而锐利的叶子,疾射而出:一打向毕恭,一打向蔡三猫。毕恭早有防备,一抄手接住道:“好厉害。”只觉一股厉别的内劲,仍透过这片薄薄的钢镌叶片袭来,不禁又退了一步,正想说话,只觉内力仍末消散,长吸一口气,才压下了心头的烦恶,道:“来得好。”遂发现右手虎口处仍被这一片薄叶割伤。
毕恭自是心下惊:这老家伙中“毒”在先,但出手两片叶子,还几乎令自己吃了点小亏,如果自己不是早有防患,只怕就要栽得没名没姓了。
李立华运聚余力骤起发难的主力不是在毕恭,而是在蔡三猫。
他要清理门户。
他自知已落人这“毕恭毕敬”手里,巡捕房的人已盯上了他们,这个寿宴连累了一群江湖朋友,他说什么也得要把这吃扒外的罪魁祸首宰掉再说。
蔡三猫着了麻药之后,全身发软,自无能力躲开师父的叶子。
就在此时,忽有人大力的撞了他腰板一记:蔡三猫整个人飞了出去,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不过总算保住了性命。
撞他的人是胡一伟。
李立华怒道:“你……我清理门户,关你何事?”胡一伟也怒道:“你见过下毒的人,自己也先中毒的么?”
李立华一愣。
他这时才想到蔡三猫也手足发软、动弹不得。
胡一伟忿忿的道:“也没看过这样莽撞的清理门户!”他自然生气。因为李立华贸然射出“双叶”,已把最后一击之力用尽,而他为了救蔡三猫一命,只余贮的一点内力,也都发了出去。谁来对付毕恭毕敬?用什么来对付毕恭毕敬?他们的处境,毕恭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毕恭很愉快的睹声道:“难得,难得。”
毕恭好整以暇的接道:“我说什么,你就信是什么,比我乖孙子还听话。”
李立华怒道:“你……”可是已失去了发作的能力。
胡一伟沉住气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毕恭道:“你们这一干人,惹事生非,日下上海要实行新政,你们知不知罪?”
李立华呸了一声。“罪你姥姥的,咱们要是犯法,你就逮我们好了;要是没犯罪,你给我滚到八万五千里外去!”毕恭也不动气:“上海滩的各路帮派,不可以再胡混下去,摆在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胡一伟冷哼道:“当日你们要用我们的时候,要我们捐兵献财,你们做官的则坐享其成,只管认功领赏,现在一旦不要我们了,又翻起脸来不认人,用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杀就杀,还有什么路可选的!”毕恭不怒反笑:“胡老大,你先别光火。其实摆在你们面前,全是光明大路,从此风光富贵,是你们求之不得的。”
“是好路数还用得着下毒?”李立华恨声道:“恨只恨让大家为了老夫的寿宴而中伏,令我愧对上海江湖同道!”简鹏飞大声道:“李老,这可不是你下的毒,大家有眼有耳、有口有鼻,头上长脑袋,这明着不关你的事,大家都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怨上了你的!”“好,你们都是英雄!”毕恭冷笑道:“是英雄的何不加入国民政府部属,为国劾力?”
众人一阵骚动。
胡一伟张大了嘴,喃喃地道:“南京国民政府……怎么会是他们?”
毕敬行前一步,道:“意下如何?”李立华索性说了出去,大声道:“国民政府又如何?都是同一鼻子出气的狐群狗党:不加入就是不加入!”毕敬忽然羞涩地一笑。他缓缓的伸出双手。他伸手托搭住胡一伟和李立华的两只手。这态度是友善的。他也满面笑容。羞怯的笑容。仿佛他是很不惯于应对,但又很不愧于应对,但又很亲切友善的和人拉拉手,算是招呼。可是这两只手一搭上了胡一伟和李立华的脉门,两人就有苦自己知。他们的五脏六腑,登时像浸在沸水里,而且,冒升的不是泡沫,而是一柄柄尖锐似的小刀,把他们的肠胃心脏绞割着,他们痛得死去活来。偏又一声都叫不出来。毕敬不许他们叫,他们便叫不出来。毕敬又问:“如果二位肯率先加入,我会在朱探长面前保你们的前程。”他暗中一催力道,又问:“不知两位现在的意思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