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看到了——
刚把一顶奢豪大骄子置放在大宅石狮子前的两名中年轿夫,钻到林荫下躲避烈日,虽说他们只是中年,但他们的腰脊已弯弓,皮肤已晒黑,但他们赤膊上身的肌肉,又显得扎实强劲,跟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云端姑娘就想:或许,在江湖上靠体力吃苦挣饭钱养家糊口的穷哈哈们,都有副强劲的体魄和充满沧桑的心灵吧……
云端看到了——
卖针线的小货郎跟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丫鬟正在打情骂俏,丫鬟她的女主人,一个披红挂绿、穿金戴银、还镶看几颗金牙的阔太太,正在骂她那个一向被宠坏了所以不听话的胖儿子,教训他不该满街乱跑,不应跟这些穷鬼家的娃儿玩在一起,一名家丁正在替那小少爷卸下马鞍,另一名家丁正在清洗下马石。云端就在想:那个小少爷长大,也应该是个败家子吧……
云端看到了——
卖鸡的阿婆正在跟买鸡的大娘讲价钱,竹篱里的士鸡“咯咯”的乱,鸡毛满天飞;那个脸肉横生、敞开肚皮、露出一丛丛黑毛的猪肉贩子,瞪个牛眼和对面菜摊火冒三丈的胖妇人骂口水仗,两个人互相指责对方抢了自己的客人,唾沫星子菜叶子乱飞,谁也不肯少说半句,旁边还有两个老者劝架三个顽童起哄。云端就想:大家都在辛苦讨生活,都不容易,干嘛不一人退让一步呢……
云端看到了——
坐在地上卖莲子红豆沙的小姑娘,正对着酒楼楼下、嗅看酒味就起馋流口水的三个小叫花子掩嘴偷笑,柳阴下还有两个老头在下棋,周围围了一圈老头在七嘴八舌的支招,最后输棋的老头发了火,掀了棋盘和一群老头对峙开骂,几个穿着暴露,打扮妖艳的流莺私娼,正将几个路过的差役往里间拉扯。云端就想:这些平民百姓,不用像江湖人一样刀头舔血,平静而吵闹的日子多好……
云端觉着所有人都很有趣,包括蹲在街口的那个乞丐。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他正在垃圾堆里翻找能吃的食物,黑又亮的虱子、跳蛋长满了他的头上、衣上,数不清的苍蝇围着发臭、发霉、发烂的的一条瘸腿“嗡嗡”打转,他翻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一个死老鼠,他饥不择食的吞噬起来。
云端突然有些不适应,她扶起栏杆想呕吐,然后她就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无论站到哪里、跟什么人站在一起,都能够显得鹤立鸡群,能被人一眼看到的人。
好像这人生下来的时候,也比别人高大豪壮,笑的时候都要比人发怒还威武。
这个人,正负手宽步,穿过大街上的人群,走向“飞鱼楼”。
他只是随意迈步,但整个街子里的人们,都忍不住看他。
忙看干活的苦哈哈们,看了他一眼,竟似忘了自己背上的重担;洗马卸鞍的少年家丁看到这人,好像就有了勇气,变得斗志昂扬;斤斤计较的小贩们,忽瞥见了这个人,就像苍蝇被蜜糖吸引,竟忘了讨价还价;街上的女孩于们,看见了这个人,就想起了自己夜夜在梦中出现的情人,仿佛正如眼前的人,雄姿英发;而小孩子看见了这位豪迈威风的大哥哥,幻想将来也要长得跟他一般威风好看;争吵的老人们看到了这人,都好像回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站街娼妓们看到了这个人,就被他的男子汉气概迷得惊叫着就要晕倒……
“飞鱼楼”上的云端姑娘一看到这个人,倦倦的眼色里就有了笑意,她站在楼上,老远就摆手打招呼:“东野,这里。”
楼下的大汉安东野听到云端的声音,抬头暖暖的笑了。
他撩起长袍,龙行虎步过街,去与师姐会面,刚一过街道,那个卖红豆汤的小姑娘就端着一碗红豆汤迎了过来,怯生生地道:“大叔,给楼上那位漂亮的姐姐买碗红豆汤解解暑气吧,求您了……”
安东野含笑带头,用目光征询楼上师姐的意思。云端姑娘笑着点头:“捎上来一碗,正热的紧。”
“好。”安东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小妹妹,不着找了。”
这锭银子足够买几百桶红豆汤,小姑娘接过银锭子,连连躬腰答谢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安东野豪笑一声,接过盛满红豆汤的破瓷碗,举步就要上楼。
忽然居高等待的云端姑娘惊叫了一声:“东野小心身后!”
几乎与此同时,安东野感觉到了身后阴风,他想也不想的猛一个大转身,在电光火石之间,大手陡地抓住了小姑娘已经探到身前的小手。
小手里挺着一根白生生、阴森森的僵尸牙。
安东野碗里红豆汤不曾洒出半滴,汤面却浮出一颗蓝色的眼珠,瞪视着安东野。
小姑娘刚才那楚楚可怜的小脸,现在变成了绿眉毛、红舌头的狰狞女鬼面孔,安东野倏然一惊,就见又有人向自己发起了狙杀。
行动的不是一个人。
——是整条街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