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以来,自太祖“杯酒释兵权”起,朝廷为维护自身利益,就有意削减地方军力,以免弱干强枝、尾大不掉。
即便在“辽东”这等偏远边塞军事要地,必须驻屯厢兵,也是要派遣信任的文官主掌大局,像督府蔡鋆就是蔡丞太师的最小儿子,另遣能征惯战的高级将领,协助调度兵马,如夏侯二十一,就是从底层兵勇、通过实战和军功,一步步爬升上来的。
是以,熊东怖虽然头上挂着“镇东大将军”的虚衔,但在军权方面,若无夏侯二十一印鉴,亦不能贸然调度,而在颁令编制的文案上,亦受督府蔡鋆的牵制。他们三者之间的权力,是讲求平衡且互相制约的。
熊东怖先去见蔡鋆,被“谈何容易”四大酷吏以“大人身体有恙、不便见客”为由拦在了外面,吃了“闭门羹”的熊东怖发作不得,只有先去见夏侯二十一。
夏侯二十一和他的“镇东军”军队,就驻札在“破婆坡”。
在“辽东”中,论官位、论职位、论地位,熊东怖都要比夏侯二十一高出一截。
可是,真正“镇东军”的军力调动,却掌握在夏侯二十一和他那帮子同宗同族的夏侯兄弟叔伯手中。
不过,以熊东怖的淫威声势,他不但私下练有精兵,而且身兼绿林道上“大风堂”大当家、黑道上“冷枫堡”堡主,向来在方圆八百里以内,都无人敢稍有拂逆。
李仪之巡察“辽东”以来,处处与熊东怖做对,熊东怖知道他是天子门生,只能暗中做些手脚,面上不敢去招惹他;夏侯二十一为人刚猛,手握重兵,但他有把柄落在熊东怖手里,只能是受制于人。
熊东怖一进帅帐,一见面、一落座、一开口,就说道:“三七啊,我们认识多少年啦?”
夏侯二十一认真想了想,道:“要是从老龙头与家兄大将军联兵痛击萧南燕于‘野狼店’那次战役算起,我们已经认识十七年了。”
“十七年了。”熊东怖重复了一句,道:“这十七年来,于公于私,我熊二有没有让你为难过、委屈过、不痛快过?”
夏侯二十一又想了想,道:“除了家兄的事,二爷对我,得确比对别人,厚待得多了。”
“兄弟心知就好。”熊东怖道:“老哥哥今晚深夜造访,便是想求你一件事。”
夏侯二十一道:“二爷是正职,夏侯是副手,有话尽管吩咐好了,‘求’字万不敢当。”
熊东怖正色道:“此事关系到老哥哥我身家性命,非同等间。弟能答应,就是我的好朋友、好搭档、好兄弟,不枉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礼遇信重你;弟如不答应,就是与我熊东怖、跟我‘大风堂’为敌。”
夏侯二十一抚摸着自己那条伤腿,道:“与你为敌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结果的,这点属下心知肚明。”
“弟知道就好,”熊东怖颔首道:“现在,李纲父子为夺权争利,在朝中勾结朋党,以图孤立相爷,而如今相爷失势倒台,这些奸臣贼子,知道老哥哥一向对相爷忠心耿耿忠心,他们为了要彻底打击诬陷,必会捏造罪证,陷害好人,届时要弟派兵拿下我,弟当如何?”
夏侯二十一眉心深索深,他沉吟道:“二爷希望我怎么做?”
熊东怖道:“弟世代将才,国之栋梁,当知道该何去何从。‘康王’一党,不臣之心,路人皆知,你若听他们调度,便成了谋逆的从犯。若你擒杀李仪之,非但不违圣意,他日我据实禀荐,‘东宫’太子爷定会为你在官家美言,说不定天子就龙颜大悦,尊兄夏侯皓月大将军就得以重获自由,官复原职,你们兄弟就此团聚了呢!”
夏侯二十一苦笑道:“如果夏侯按照钦差大人的指令行事呢?”
熊东怖眉毛一竖:“那就是与我为敌,尊兄的事情,也就没得谈了。”
夏侯二十一年纪不大,却是满脸皱纹,他道:“大将军在里面还好吗?”
“这一点,请你放心,”熊东怖得意的道:“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我就将您的兄长、夏侯皓月大将军,从‘天牢’里,营救出来,毫发无损的送到您的面前。怎么样?这桩买卖,还合适吧?”
夏侯二十一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他的沉默,似外面的夜色一般深沉,而又漫长。
熊东怖胸有成竹的喝着茶,等待对方的选择,他带来的吉祥、如意兄妹,站在他座后的阴影里,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过了良久,夏侯二十一才沉声说道:“二爷,夏侯知道怎么做了。”
熊东怖笑了,那是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容:“我知道,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过的话是算数的,我相信你。”他俯过身来,压低声音道:
“我打算明晚就动手,为国除奸,兵困‘钦差行辕’,捉拿奸贼李仪之,到时候,弟只管隔岸观火,按兵不动就可以了!”
夏侯二十一先是猛吃了一惊,然后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浩叹!
熊东怖大笑、起身、离座、扬袖,在吉祥、如意的贴身保护下,霸气虎步,出了军帐,在肃杀的深秋夜色里,大笑着扬长而去。
那远去的笑声,像一只出闸的洪荒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