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上了车辇就没说过话。
华成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皇帝安安静静坐着,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一双眼却是阴沉。以华成这么多年来对皇帝的了解,他知道此刻皇帝其实已恼恨到了极点,这憋了一肚子的火,总归是要寻个由头发作出来,只不知着落在谁身上。华成觑眼瞧皇帝的脸色,心想这回不知是谁会触这个霉头。
估摸着桌上的茶可能凉了,便上前另换了一杯热的。
却不妨皇帝猛地抬起眼皮来,乜他一眼,斥道:“下去!”
华成心里一抖,忙道:“是!”叩了头正要出去,却听皇帝又道:“等等!”便忙顿住,跪在那里等皇帝示下。
皇帝却又没了声,低眉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反反复复地把弄,沉了一阵才道:“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了吗?”
华成道:“他们往西城门那边去了,恐是要出城。”他服侍皇帝这许多年,惯会揣摩圣意,就知皇帝对那位叶美人正在新鲜头上,哪能真就放得下?且今日又在这许多人面前失却颜面,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又岂会叫那两人跑了?
皇帝闻言,一拳砸在桌上。
华成这心里七上八下,见皇帝咬着腮帮子,额上青筋爆出,只怕他即刻发作起来,忙又道,“不过皇上请放心,我已经让江斋主随后跟着了。”
皇帝看了他眼,忽一脚将他踹倒,怒骂道:“狗奴才,谁准你自作主张的?”
华成吓得不轻,暗想这马屁怎么又拍在马腿上了?闹半天皇上这口气还是着落在了他头上。只是皇帝这一脚踹的并不重,看来恼得不是他办错了事,而是恼他看破了自个的心事。当下爬起身来啪啪就给自己给了几个耳光,连声道:“奴才该死!”
皇帝红着眼瞪住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过了会他总算是喘匀了,端起茶盅呷了口,道:“行了——”停了停,接着又道,“去,让秦放歌送他们出城!”
华成连忙刹住手,却由不住愣了一会,送他们出城?竟然不是追他们回来……
皇帝道:“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去。”
回到宫里,上朝的大臣们多已散去各司其职,只剩少数几个有事要禀的还留在内殿中听候宣召。奏事官将各部事宜一一禀报与皇帝。皇帝一面翻看呈上来的奏本,一面问道:“鲁隐可还在?宣他上殿。”
侍立一旁的华成听他如此说,便知真有人要倒霉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鲁隐才从紫宸殿出来,走时脸色很不好看。稍后一道盖了皇帝金印的旨意被送交门下省审议。门下省而今大都换了皇帝自己的人,其中一位侍中便是叶衡的大儿子叶如轩,是以这道旨意很顺利便到了尚书省。傍晚时分,
大理寺卿裴中与杜汶一道奉圣旨到唐府,历数唐初楼“十大罪”,随后抄没家产,将其缉拿入狱交大理寺由三司会审。
阿瑶赶着马车走没多远便被秦放歌带了一队人马追上。
前后算起来连两盏茶的功夫都没。
眼见秦放歌就要纵马赶来,阿瑶只觉手脚冰冷,正想皇帝这是反悔了?若真如此,他们根本就跑不掉。硬拼显然是下策,不说他们人多势众,单只秦放歌和他身边那副将就已很难对付,何况唐连身上还有酷刑留下的伤,又中了箭,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她不停地催赶马车,但如何又比得上人家的马快,不多时秦放歌就齐头赶上,却并没有绕到前面拦住他们,反倒缓下来与他们并头前行,倒像是在护行。
阿瑶摸不准他要做什么,厉声质问道:“秦放歌,你想干什么?”
秦放歌微皱起眉头,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连名带姓地喊他,做了几天皇帝的宠妃,说话都有气势了。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一边,一板一眼地回道:“圣上命我等护送娘娘出城!”
阿瑶道:“不用!”
秦放歌道:“圣命不敢不尊,何况若无我等护送,恐怕娘娘您也出不了京师。您穿成这个样子赶着车,谁敢放您出城?”
阿瑶迟疑着,便听车内传出唐连虚弱的语声:“十二姐……让他们送。”想来他也担心会出不去城,遂听从他所言,没有拒绝。
秦放歌唤了个车夫想过来接替阿瑶赶车,理由是她这身行头和这副容貌不适合赶车,他问她:“娘娘是想满街的人都出来看您吗?”
阿瑶对此置若罔闻。
秦放歌见她不理只好作罢,遂增加了在马车前后左右护行的人手,一路走过去,均早早命路人回避。
不一时,便到西城门,秦放歌随在车后送阿瑶他们经过护城河直到城外,却是守信,到那里便止了步不再继续跟着。阿瑶未想竟走得这般容易,回思前后之事,心里总还是不大安稳。